城山旧事

2025-11-07

城山怀古牌坊

勾践、范蠡、文种三人像

“敕赐城山禅寺”的石碑亭

马门

钟楼

佛眼泉

洗马池

越王城山的明代台阶遗存

黄建明

萧山旧属越国,许多地名多少与越王勾践有关联:

南阳龙虎村的白虎山,相传越王在此起楼以望吴,曰“百尺楼”,其山麓名曰“越王浦”;瓜沥航坞山,《越绝书》卷八:“杭坞者,勾践航也。”所以现名航坞山,传说山上有灯塔,为钱塘江夜间引航用;新街长山,相传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不忘耻辱,立志报仇,种荏(豆类)于此,故旧名荏山;所前镇越王峥,公元前494年,勾践兵败,残兵五千栖于此,乾隆《绍兴府志》:“越王山,一名越王峥,又名栖山。山阴县旧志:昔越王勾践栖兵于此,又名栖山。”

勾践的故事距今已超2500年,具体细节已无文献可考。但萧山曾是吴越交界处的越国前哨,越王勾践也曾在此留下踪迹。

城山怀古,怀的是勾践逸事

杭州西湖有新、旧“十景”的演变,萧山也有新、旧两版的“湘湖八景”。其中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评出的新八景中,有“城山怀古”一景,怀的就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在城山屯兵抗吴的历史故事。清乾隆年间的旧八景之“越城晚钟”,敲的是城山寺的大钟。

有关越王城山的故事,史书中多有记载。比如在《吴越春秋》中说,越王勾践入臣于吴,群臣送至浙江,“临水祖道,军陈固陵”。而在《越绝书》中也有相关的内容,说“浙江南路西城者,范蠡敦(屯)兵城也。其陵固可守,故谓之固陵。”古时陵为大阜、土山之意,固陵意即地势非常坚固,易于防守。

千年以前,城山建寺,名“城山禅寺”。鼎盛时期,晨钟暮鼓,香烟缭绕,梵音不绝。房屋达90余间,僧侣500余人。至明时,殿宇三重,香火兴盛。可惜的是,城山寺已于清咸丰年间(1861)毁废,只留正殿石板地基、断柱残垣。光绪三十年(1904),里人来裕隆隐居于此,破败的寺庙不能遮风挡雨,他募资建成五开间屋宇一幢,直至抗战,又遭劫难,仅存破屋数间。

在城山寺右偏,旧有勾践祠,清初文学家毛奇龄作《城山大拙禅师语录序》:“萧山城山为越王保栖之地,旧名越王城。以山椒有墙,蜿蜒如沿盂,因名城山。向为比丘所居,筑椽盖茅。而祠勾践于其中,不知几年月矣。”

近年来,政府相关部门拨款在城山寺遗址北侧重建勾践祠。新建的勾践祠有殿宇五楹,两旁厢房,正殿单檐歇山,翼角起翘。殿内供奉勾践坐像,左膀范蠡、右臂文种,三人仪态端庄大气。

吴越前线,钱塘江是第一天险,位于江边的越王城山,则是第二道屏障。在越王城山北麓包家湾的傅家峙社区,2024年考古发现了战国时代的埠头,推测为与固陵城(港)密切相关的大型聚落遗址,是越国考古的重要发现。至于这一埠头是不是范蠡屯兵之地的“范埠”,还需专家进一步考证。

越王城遗址,寻的是古之幽情

越王城遗址是现存重要的越国城址之一。作为屯兵作战的军事城堡,从城山位置和所处的地形看,其选址和布局充分吸取了“因天时,就地利”的营城手法。从布局看,遗址平面呈梯形,是按马山、仰天田螺山山脊的自然走向用土夯筑而成。

越国城墙,城垣按山脊走向而建,现基本完好,城址平面略呈梯形,东西向。“中卑四高,城堞尚存”,石柱数十,状如城,又名越王台。20世纪90年代初,文物部门对越王城山城墙进行了拍摄与测量,从城墙的断面对其形制、材料做了细致考据,这些拍摄和记录保留了2000多年前的记忆,让我们得以看到屹立了千年的城墙的辉煌景象。同时也挖出了战国时期大量印纹陶残片及少量原始瓷器,器形有碗、罐、罍等,还出土了一些绳纹瓦。

越人利用天然的地理优势,用山脊构筑了城堡的第一道防御,而城墙则是第二道防御,体现出军事的智慧和谋略。据说原先石壁上有“金城玉宇”的摩崖题刻,可惜在清咸丰十一年被毁。

洗马池位于范蠡点将台边,紧靠马门处,呈长方形,就在现在寺院的放生池一带。放生池长17.5米,宽14米,四壁条石砌成,荒草野棘布满石壁。南侧有石阶可下至埠头供洗刷,历年不枯,池水清冽。就像《明胜志》说,越王城山山腰有池,叫做“洗马泉”,泉中有鱼。越国抵抗吴国进犯时,吴军将领围住了城山,觉得越军在山中缺水,拿盐鱼作为礼物送去,想要越投降。越军将领明白其中的意思,取泉中双条鱼回赠,越国之围遂解。

“不改钱王渡,犹存鸟啄台。”这是王廷枢《赋得西陵绕越台》中的诗句。古代鸟为吉祥之物,鸟啄为喜,预示吉兆。鸟啄台,估计是一种高耸的夯土建筑,以作登眺之用,其功能估计主要是用于军事防卫的“御台”,军事观察或烽火报警之用,兼具祭祀。

城山原来是有鸟啄台的,至今到哪里去找寻它的踪迹呢?也许,只有时间知道,它去了哪里。

越王城山作为南方长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军屯、烽火台、埠头,互相呼应。但30亩大小的地方,能否挤得下几千人马的训练、生活,值得商榷。

勾践祠后山约百米,有个不起眼的泉眼,叫佛眼泉,在一块1米见方的岩石之上,冬夏不竭。四周植被繁茂,以松树、槐树为主。僧人把水舀满一小桶后,泉即干,提回寺中倒入水缸,待回来取,泉又满。无人取时,保持原水位,从不溢出。据明代嘉靖《萧山县志》记载,越王城内“石上两窍通泉,围不逾杯,深不盈尺,冬夏不竭,曰佛眼泉。”

城山石碑,山水间的遗踪

越王城山留有“敕赐城山禅寺”的石碑额残块,现在勾践祠前西侧,建亭护之。此碑是康熙皇帝的御敕石碑。这是康熙皇帝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第二次南巡,去绍兴祭拜大禹陵时,对城山禅寺高僧大拙超禅师和其所掌寺院进行“敕赐”。碑额周边阳刻卷草纹,“敕赐城山禅寺”六字清晰,字迹遒劲有力。碑文共十二行,保存完整,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另外有“城山寺无名氏冢记”碑两块留存:其中一块是清著名书法家梁同书“无名氏冢记(山阴袁昌绪述)”,内容收录于民国周易藻著的《萧山湘湖志》卷五;另外一块是乾隆四十一年(1776),请宁波大儒袁钧书《萧山义葬记(代袁上舍作)》,内容被收录至袁钧《瞻袞堂文集十卷》卷六第十二。

这两处碑记背后,隐藏着一个“义举”故事:乾隆四十一年暮春,浦阳江山洪暴发,洪水肆虐,冲毁西江塘堤坝,湘湖一带瞬间沦为泽国。当时统计共有4963具白骨,有义举之人,捐出私产三十余亩作义冢,后又增捐二十余亩,让罹难者的尸骨终得入土为安。碑记内容还穿插了一个王姓小孩寻找父亲遗骸的小故事,所以湘湖民间又称此碑为王孝子碑。

在勾践祠后山的斜坡上,撒落着一些金属构件。这些金属构件,一共有6件,应该就是墓塔构件。这是高僧大德圆寂后火化完毕,将骨灰盛于瓦罐,埋在寺院内,并且在骨灰埋葬的地方建一小塔以示纪念。现存的墓塔构件,制作精美,雕刻着双龙戏珠图案,保存相当完整。如果将这些残件,按原有形制复建,也能提升越王城山历史文化氛围。

城山诗词,勾勒古老与沧桑

有关越王城山的诗词很多,李白写有:“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湖清霜镜晓,涛白雪山来。”为湘湖的山光水色增彩,体现出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宋代文天祥曾登临越王城,有诗云:“登临我向乱离来,落落千年一越台。春事暗随流水去,潮声空逐暮天回。烟横古道人行少,月堕荒村鬼哭哀。莫作楚囚愁绝看,旧家歌舞此衔杯。”诗人登台远眺,映入眼帘的是乱世景象,充满着对时局的悲叹,对未来的深深期待。

康有为也曾登临越王城,有诗云:“秋风立马越王台,混混蛇龙最可哀。十七史从何说起,三千劫几历轮回。腐儒心事呼天问,大地山河跨海来。临睨飞云横八表,岂无倚剑叹雄才!”

这是康一生中最有霸气的一首诗,蕴含着其深沉的历史感慨与对国家命运的关切。

在这么多写越王城山的牛人中,其中以徽州女子吴山最为传奇。

“越王城边春鸟吟,忽思美人歌舞心。一朝歌舞向吴国,水犀军散剑池深。姑苏台下草连天,鸱夷一艇何茫然。”这首吴山写的《越城歌》,明写越王城,其实在写两千年前那场著名的争斗。

吴山这个人,字岩子,一字文如,遗憾的是生卒年都无从查考,她大致生活在明崇祯至清顺治前后,其夫卞林是县丞,以身殉国,家亦被毁。吴山从此孤苦伶仃,居无定所,依女婿刘俊度以终。这个才华横溢的女诗人,自幼攻笔墨,工写意山水,善草书,嗜诗,在当时颇有诗名。晚年自署女遗民,诗词多寓亡国之痛楚、身世之悲鸣,著有《青山集》。

吴山诗脍炙人口,独具风貌,有宋诗的理趣,流传海内,卓然名家。这些诗词,好似饱满、健全的种子,落在湿润、温暖、肥沃的城山,宛如天空直下的雨丝。

当今城山,把历史融进绿荫里

“记得城山桃花开,阿侬姐妹踏春回,而今秋色涵香浦,红蓼洲前放棹来。村前少妇茜裙新,唱罢菱歌忆采莼。若把湘湖比西子,不知谁是浣纱人。”

这是清朝诗人王勉《湘湖秋泛》中的诗句,在城山上眺望湘湖,或许会突然想起曾经吴越争霸的故事,或许会想起“卧薪尝胆”的勾践,但更多的会让我们陶醉于青山绿水:

20年前,当挖掘机挖走第一铲湘湖的淤泥时,当越王城山脱落的台阶重新规制和修补时,我知道,越王城山的春天已来临。

20年后,越王城山山脚凌乱的茶园,改造成石板广场。广场南临湘湖,与“城山怀古”遥遥相对。东侧是一口古井,与不远处的孙氏宗祠后另一古井,合称“龙井双涌”,终年满溢,井水甘洌,至今可饮用。

余暇时分,端坐于城山脚下临湖的时园,透过窗户观赏湖光山色,品茗侈谈,一种淡泊恬静、回归自然的心境油然而生。

城山是湘湖的眼睛。隐藏在绿树之中的历史遗迹遗存,人文荟萃孕育出璀璨的文化风情,滋养了山川之灵气,正如那些传说,它的故事总是道不尽,听不够的。它就像宋词里的一滴墨水,将不事雕琢的美慢慢渗透进这片土地……

城山有钟楼,晚钟又恰好敲响,久久回荡的钟声,让我来不及道一声“珍重”,就被满湖的声响所淹没。

本版图片 黄建明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