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 | 刘贞(爱买花,也种花,闲时写书)

匆匆一醉霜华白

2025-08-22

《戏台》电影版里洪大帅换成了姜武,包子铺伙计变成了黄渤。两个角色的完成度都不错。但我更喜欢话剧里杨立新老师的演绎,杨立新的乐亭话实在是太地道了。

影片基本复刻了剧场版的内容,加了一点潦草的战争场面,我个人觉得没问题,王旗变幻只是个背景嘛。我们从小看惯的“陈小二子”,曾经的春晚喜剧之王,陈佩斯老师,也是满鬓霜华了。

《戏台》里,民国某年,滦县人洪大帅赶跑了对头,占领了北京城。志得意满的洪大帅心血来潮要听戏,指名要听西楚霸王的戏。洪大帅爱霸王,是以英雄自况。但洪大帅爱霸王爱得不彻底,只爱他传说中的威势,不清楚他乌江边的凄凉。

大帅第一次听《霸王别姬》,给他说戏的是乐亭老乡,大裕斋包子铺的伙计大嗓。

一声入魂。大帅就爱这粗犷的大白嗓,听见唐山落子味的京戏就高兴,觉得实在忒好了。大帅喜欢谁,谁就是C位,大帅说大嗓今天就要成角儿,满城人就得笑逐颜开地接受这个事实。大帅说在他那霸王就不能死,老戏写错了,师父教错了,他们全都唱错了。所有人就得现场改,让霸王仰天大笑出门去,收拾旧河山。大帅舒坦,所有人的脑袋就安稳,戏班的人就有活路。

胳膊无数次拧不过大腿。它有时姓洪,有时姓蓝;它有时候坐火车,有时候骑大马。《戏台》是一出充满执拗感的戏,老派,规整,热烈而洁净。里面有陈佩斯对喜剧的理解,对演艺这门行当的崇敬。合不合时宜,不是他的追求。揣着这种不妥协的理想性,他把《戏台》从酒酿成了醋。醋也好啊,它清冽,醒脑,让人不迷瞪。我愿意把最诚恳的掌声送给他,希望老艺术家快乐,硬朗,一直赤诚,永远耿介。

《戏台》里的凤小桐和金啸天,人生的最大追求是不欺台,不改戏,在规矩里唱出彩儿来,体体面面的,问心无愧的,吃上一碗开口饭。傲慢吗?垄断了戏台的释义,也傲慢。但傲慢得有理,是以称得上傲岸。霸王是可以死的,虞姬还先他死了呢,这份傲骨就是初心。

大帅觉得他是懂戏的,可他分不清南柳西梆,只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霸王。他不知道刘邦最后坐了天下,刘邦之后还有无数王朝无数风雨。六姨太也觉得自己是懂戏的,她也只看见了上完妆面的霸王。妆面下藏起来的那个是包子味还是大烟味,她分辨不出。他们都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迷醉于自己想迷醉的部分。

洪大帅是得了势上了青云的大嗓,大嗓是时运弱没逮着机会的大帅。世界真是个草台班子。匆匆一醉霜华白,归来偏记蓝桥宅。

“灯火通明上演宫商角徵羽,噤若寒蝉来于嗔痴财色贪。若把世间比作残曲,人命不过反复生还。”周星驰主演的《济公》里,梅艳芳扮演的观音有过这么一段台词。

我看电影版《戏台》的时候就想起这段话。世间可能充满残曲,人命不过反复折腾,但敲对的鼓点,踩准了的调门儿,体面人的言语,血性人的呐喊,那是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