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不简单

2025-08-22

《滋味人生》 陈立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20年8月

《美食鉴赏20讲》 傅骏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4年7月

郑信伟

“嗯”。

余姐端上来一盘开化走油肉,色泽红润,香气四溢,同行人夹起一块,大咬一口,半晌,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了这声心满意足的声音。

这声“嗯”,想必我们都熟悉。它是儿时吃外婆做的煎气糕时,从齿颊间迸发出的幸福哼哼;是嗦一碗汤汁饱满的牛肉粉丝时,忍不住发出的原始喟叹。它仿佛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是味蕾与大脑的合谋,是对人间至味献上的礼赞。

不过,在追求“食不言”的餐桌礼仪下,这声由衷的“嗯”有时反倒显得“没教养”。大多数时候,只好将这份本能的快乐悄悄藏起。

直到最近读书,才发现这声“嗯”背后,竟藏着深刻的奥秘。

上海海派菜文化研究院院长傅骏在《美食鉴赏20讲》中,解释了我的一个知识盲区——“鼻后嗅觉”。

我们品尝美食时,嗅觉感受分为两种。一种是吃之前,用鼻子闻到的“鼻前嗅觉”;另一种则是更关键的“鼻后嗅觉”。食物经过充分咀嚼,在口腔的恒温下,释放出了更馥郁的气味,它通过咽喉上方两个隐秘的小孔传回鼻腔,被嗅觉细胞感知,这就是“鼻后嗅觉”。当大脑接收到这股愉悦的信号,便会下意识地发出“嗯”的一声,这其实是大脑在主动要求放大鼻腔,以便接收更多美妙的气息,延长这份享受。

原来如此!一声“嗯”,是身体诚实的反应,是大脑对美味最直接的褒奖。傅骏的书,为我们的这声“嗯”找到了科学的注脚。

钱钟书先生说:“如果你吃了一只好蛋,为什么非要去找到下这只蛋的母鸡呢?”可事实上,我们常常是找“母鸡”的那个人。我对美食的好奇也如此——是什么样的风土、技艺与历史,才能造就这一口令人不禁“嗯”出来的滋味?

陈立教授的《滋味人生》则打开了一扇门,让我们一瞧美味背后的“大千世界”。

陈教授被丁磊称为“行走的百科全书”,他从历史、社会、心理、人类学等多个维度,将一道道菜肴解析得通透无比。

比如,他谈到绍兴的霉干菜、臭豆腐与黄酒,指出这并非简单的腌腊风干,而是绍兴人领先一步“驯化”微生物的辉煌成就。这种人与微生物之间奇妙的互动,堪比农耕民族驯化植物,游牧民族驯化动物。又如,他解释猪脸肉何以好吃,是因为猪的咀嚼肌异常发达,日复一日地咀嚼锻炼,让这部分的肉质纤维达到了绝佳状态……这些知识,让一道寻常的霉干菜蒸肉、一碗普通的红烧肉,瞬间“活”了起来,不再仅仅是一道摆在桌上的食物。

阅读《滋味人生》,就像跟随一位博学的向导进行一场味觉旅行。从贵州独山的泡菜到甘肃的甜醅子,从客家人的焖鱼腩到杭嘉湖平原的毛腌鸡,每一口食物背后,都牵连着一部地方史、一段技术演进史,甚至是一部人类的迁徙史。这种由“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的认知之乐,其愉悦感丝毫不亚于享受一顿大餐。

一本《美食鉴赏20讲》,让我理解了自己为何会对美味发出“嗯”的赞叹;一本《滋味人生》,则告诉我们,那盘让我们发出赞叹的菜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前世今生。我想,一位吃货,或许就该如此。不仅要“会吃”,懂得品味时令与本味;还要“懂吃”,能洞悉食物背后的科学与人文脉络。

下次,吃到美味时,请大胆地“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