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萧山县志》图志卷中的萧山城墙图
日军攻占龛山山头
龛山最西头
孙 侃
钱塘江口南侧沙地最形胜之处,有一座主峰高299米的山脉,因山形像一座神龛而得名“龛山”。龛山为航坞山之支脉,为萧山东部最高峰,曾与赭山对峙如门。宋时与北海塘一起抵御江潮,明代为抵御倭寇的军事要冲,抗日战争期间在此发生可歌可泣的“龛山会战”。登上此山,能远眺汤汤江水东归入海,又似乎能听见进攻杀敌的嘹亮号角盘桓在山间。
临江巍峙,
寒光铠甲频传灭倭捷报
“县尉卑官禄米微,教听黄绶着戎衣。贼中何事先寒胆?海上连年未解围。”“短剑随枪暮合围,寒风吹血着人飞。朝来道上看归骑,一片红冰冷铁衣。”这是明代文学家、山阴人徐渭(1521-1593)所撰《龛山凯歌五首》中的“其一”和“其二”。它以纪实的手法,表现了倭寇侵扰的严重和战争形势的严峻,讴歌了明军夜袭倭寇的英勇。徐渭的这组诗写的是发生于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的龛山之战。与其他的抗倭诗歌一起,当时在全国乃至海外广泛传播,为扬国风、壮军魂、鼓士气、助战事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龛山为航坞山之支脉,航坞山古时临江濒海,曾是重要港口,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在此筑防坞对抗吴军。《越绝书》载:“杭坞者,句践杭也。”“句践航三百石,长于此山下,负卒而渡故名。”山因此得名,也叫杭坞山、王爬山、王步山。北宋开宝年间(968-976)在龛山顶上设“龛山寨”,驻守地方军。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参将汤克宽在此驻兵。
林碧川、沈南山为首的海寇团伙,频繁往返于日本,勾结倭寇,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十一月入鳖子门,袭掠萧山及浙东等处,先后被浙江提学道佥事李如桂、参将卢镗所率兵部和会稽典史吴成器所率兵部击败,退守至萧山的丁村、杭湖、陈家湾一带。据清张廷玉《明史·日本传》载,从嘉靖三十二年至三十四年(1553-1555),倭人大举入寇浙东西,江南江北同时告警,贼不过六七十人,而纵横数千里,杀戮战伤者近四千人,在东南沿海如入无人之境。
在此情况下,时任直浙总督的胡宗宪和兵部郎中王畿进驻龛山之巅。多路明军多次与倭寇开展决战,最终将倭寇逼退至陈家湾。次年,胡宗宪、汤克宽再度率兵在龛山迎战,一战共歼灭倭寇500余名。
倭寇虽然有不小的伤亡,但嚣张气焰不降反增,嘉靖三十五年、三十六年又连续进犯萧山,上岸杀人放火。其中三十五年(1556),萧山知县魏堂在此驻乡兵240余名,全歼入侵倭船80余艘。但因倭寇人多,多次抗击都未能彻底消灭,朝廷于是委派总督胡宗宪再次统领驻浙军队,全力以赴抗倭。
倭寇十分狡猾,冒充商船队乘夜色进犯萧山县城,见兵备甚严,回船靠航坞山,分兵侵犯龛山里和瓜沥里。胡宗宪闻报大怒,命参将吴成器、总兵汤克宽率兵拒敌,并在烟墩山点烟堆为号,四面八方的明军围剿倭寇。倭寇不得不退守土城(今瓜沥镇工农村盛家坞)内。经过数小时激战,全歼倭寇200余人,无一漏网。
这一次航坞山全歼倭寇后,倭寇再也不敢进犯钱塘江两岸。
擦亮剑戟,屯兵筑城形成强大壁障
龛山中街至今仍有一个叫“营房口”的地方,“吴越钱武肃王屯兵于此(民国三年《萧山县志》)。”清代文人、萧山人单隆周曾有“高台吹火窥鼋屿,尚父开营挂锦衣”之句,诗中的“尚父”指吴越王钱镠。当时吴越国屯兵龛山的目的,是为了镇守浙东。其时,今绍兴为吴越国的“东府”。
据载,“营房口”的得名,还可能是因为这里曾为戚继光军队的兵营。为了抗倭,绍兴府曾设“三卫五所”驻扎城防,三卫即绍兴卫、临山卫、观海卫,五所即三江所、沥海所、龙山所、三山所、余姚所,其中绍兴卫总屯兵5600人,下辖三江所,萧山的瓜沥里属三江所,而龛山即在三江所之前沿。
龛山抗倭直接引发了萧山城垣的营建。由于倭寇猖獗,萧山城厢又与倭寇多次登岸的龛山、鳖子门很近,嘉靖三十二年(1553)冬,知县施尧臣下决心修筑萧山城垣,至次年春三月完工。城墙跨山2座,跨河10条,历池塘12个,内外俱用石板堆砌,内部用乱石和土夯实,城基下面用松木打桩,基础坚固异常,遇到河池,则用石板叠砌与地面相平,上面再筑城。因当时石板用量甚巨,一时运载不及,竟把城中衢巷之石板全部撬起用作筑城,终于筑成了当时号称浙东第一坚固的萧山城垣。
萧山城垣共有四座旱城门、三座水门,分别建有月城保卫。旧有民谣谓萧山县城“城攀两山头,清官不久留”和“城攀两头山,萧山不出头”,意即城墙压城北萧然山、北干山二山而破坏风水,害得萧山留不住清官,出不了状元,此语当是无稽之谈,但也生动指出了萧山县城地形的特别之处,即北城墙连着两座山头。
事实上,古城城墙如此选址有其战略考虑,设于两座连亘山岭之间的缺口南麓,二山互为犄角,能形成障壁拱卫县城,而县城又成山口之关卡,防御浙东前线,二山之间恰好留出空当,纳浙东运河斜穿入城,又成杭绍商旅往来通衢。如是,使山水城市兼供军防与商旅便利,成萧邑赖以发展之根基。萧山城墙于1937年修建杭江铁路而拆除。
萧山城墙建成后的次年,即嘉靖三十四年(1555)六月二十三日,倭寇自龛山登岸,大举入侵,突至萧山城下,见萧山城墙十分坚固,兵民有备,不得不退却。城墙发挥了巨大的防御作用,萧山民众甚感施尧臣之德惠乡里,故建有“施侯遗爱祠”一座,为生祠,即施尧臣还活着之时就已开始建祠纪念了。
施尧臣后来官至正三品的顺天府尹,高寿至当时极稀有的93岁,民间谓其积德获报。
大江北流,巍巍海塘孕育沙地名镇
龛山一带位于钱塘江大喇叭口之南,远古时曾是一片汪洋。清康熙年间以前,钱塘江水在萧山入海,均走“中门”和“小门”,即其主流通道在今赭山(又名禅机山)与河庄山(又名白虎山)之间。汤汤钱塘江水奔腾入海,龛山与江北的赭山对峙如门,此海门也叫鳖子门(越地方言谓鳖蛋为鳖子,鳖蛋小于鸡蛋,可见鳖子山极小,仅是海面上的石蛋形小山,具体位置现已不明)。
明代文人胡应麟有诗云:“龛赭回望两山屯,天削银屏障海门。”鳖子门之外便是浩渺烟波,当地人称之为北海。龛山之北的烟墩山、鱼青山、菖蒲山(今均已不存)当时都还在海中,其中烟墩山海拔62米,山顶置烽火以作航标,以便船舶来往。明代学者、山阴人朱纯《登龛山》诗云:“长江限吴越,形势一何雄。岛屿苍茫外,乾坤浩荡中。”
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中门”“小门”淤塞,钱塘江主流通道改走赭山以北“北大门”入海后,龛山以北形成大片沙地,统称“南沙”。钱塘江南岸的北海塘,自绍兴斗门老三江闸至西兴固陵关,龛山为其中点。越国时期,塘内里畈已有人定居,后人口渐增,聚成村落。南沙形成后,塘外也逐渐聚集了四面八方迁居而来的人们,在这里栽桑、养蚕、植棉、种麻和缫丝、织布。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此地属越州萧山县凤仪乡龛山里。元至元十六年(1279),为绍兴路萧山县二十三都五图。清雍正七年(1729),属绍兴府萧山县凤仪乡龛山庄。清嘉庆十八年(1813),今盈丰街道东半部及梅仙(今瓜沥镇梅仙村)等沙牧地划入龛山,始设立龛山乡。
龛山西麓的北海塘上,宋时形成集市,并设商埠。至明嘉靖年间,这里已成为萧山县“三市”之一的龛山市,并成“南沙第一名镇”。龛山老街形似“T”字,东西向横头称为塘上,自南至北直街分段称为上街、中街、下街,且有孙家弄、草庵弄、方家弄、泥水弄、郁瑞弄、广福弄、静记弄等10余条弄巷交织,主街号称五里长街。街路初由长方形小石板铺就,20世纪60年代后改为横方大石板,80年代又分段改筑水泥路面。街道两侧的店铺和民居,大多为一层木结构房,临街木板排门或矮墙排窗,20世纪80年代后这类木结构街面房相继拆除。
昔时,赭山、南阳、河庄等地输出的农产、食盐和输入的木材、大米,均在龛山中转过塘,这使得龛山有商贸中枢的地位。清代及民国初年,集镇上因此还设有多家典当行、地货行和南货行。民国年间,龛山集镇上的药店有14家之多,比城厢镇还多4家,可见商贸之发达。1963年,龛山改名为“坎山”,1985年4月,坎山乡改设坎山镇。20世纪90年代后,坎山镇上陆续建起振兴商业区、新凉亭商贸居住区,形成了新的商贸闹市区,但老街仍在,只是繁华已不如当年。2013年8月30日,瓜沥镇、坎山镇、党山镇建制撤销,合并设立新的瓜沥镇。
祭星乞巧,萧山花边赋予新的内涵
清末文人陶浚宣曾有《颂蚕桑赞歌》:“浙东大利辟南沙,龛赭纵横十万家。篱下桑田齐一碧,夕阳满耳响缫车。”写的是龛山一带人口稠密,农业、缫丝业、织布业均颇为发达的盛况。到了民国十七年(1928),萧山东乡蚕丝合作社在龛山设立,集镇上还出现了机器缫丝。民国二十年(1931)《萧山乡土志》载:“龛山在北海塘之北,为本县大镇之一。上半年的丝茧,下半年的棉花,也以此为集散地。”说明这里的缫丝业、棉纺织业也十分发达。
缫丝业、棉纺织业的发达,还衍生出萧山花边(又称萧山万缕丝等)这一传统手工艺业态,龛山是萧山花边的发祥地。花边源于意大利威尼斯。民国八年(1919)农历八月十六,上海商人徐方卿从上海徐家汇带来4个传教士,来到龛山传授花边挑绣技艺,第一批学习挑花边的妇女共有24人。可见这萧山花边并非中国土生土长的手工艺品,它是舶来物与中国手艺的完美融合。它直接用线编结挑绣花边,是在欧洲中世纪民间刺绣的基础上,与中国民间抽纱技艺交融后,形成的一种独特的抽纱刺绣。
民国十二年(1923),挑花女工已增至四五百人,萧山第一家花边厂,即沪越花边厂出现在龛山镇上。第二年,花边老板高德良在瓜沥组织花边练习所,聘请教师,免费向本乡妇女传艺,挑花女迅速增多。至民国十九年(1930),萧山的花边厂已达30余家,挑花女工多至2万余人。这应该是萧山花边最红火的时候。此后,因“海外销路阻滞,营业惨败,萧境之花边厂倒闭者累累”。
新中国成立后,萧山花边生产得以恢复和发展。萧山花边是萧山轻工业的象征,是萧山乃至中国手工艺品的骄傲,曾被誉为“中国的骄傲之花”。它不仅为萧山赢得了莫大荣誉,还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因为有了萧山花边,龛山的七夕传统习俗也发生了改变,甚至成为与萧山花边密切相关的极具特色的传统节日民俗。“祭星乞巧”的节俗产生于汉代,集中流传于以萧山为代表的吴越之地,参与者多为刚成年女性,包含槿柳叶洗发、祭星仪式、月下穿针赛巧活动等。南沙一带的女子,向来有举行“祭星乞巧”的传统习俗,萧山花边业渐趋兴盛后,这一习俗被赋予新的内涵和特色,“挑手工花边”成了七夕“祭星乞巧”的重要环节。
龛山的“祭星乞巧”节俗活动,集中在农历七月初六至初七,在龛山山坡上的地藏寺举行,保留了祭星供品制作、穿针竞赛等完整流程。是夜,刚刚成年的女子亲手点上蜡烛、香,对着苍穹祭拜,还要在祖母和母亲的指引下,向“牛郎织女”敬酒,乞求织女赐予心灵手巧的本领。敬酒结束后拿酒酹地,成等距离的三点,再把剩下的酒绕着中间的一点洒成一个“心”字。接着,女孩们还要“赛巧”,即在月下穿针引线,比赛谁的花边挑织动作快。吃饺子时,若吃到了剪成剪刀、针、线板、纺车等图案的橘子皮或柳叶,即表示该女孩乞巧成功。整个仪式始终在七夕歌谣声中进行。
民俗学家吕洪年曾对龛山的“祭星乞巧”赞誉有加:“关于七夕节的民俗全国有很多,但只有龛山的七夕节民俗文化,传承保留得最好。”如今,“龛山七夕祭星乞巧”已被列入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龛山也被列为浙江省民族传统节日保护示范基地。
再战日军,化成禅寺展现不屈勇气
1940年2月17日起,侵华日军与中国军队在龛山、衙前一带激战,史称“龛山会战”或“凤凰山守卫战”。龛山再次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根据《抗日战争在萧山》《浙江文史记忆》等史料记载,1月22日,日军越过钱塘江,萧山县城沦陷,民国萧山县政府再次南迁河上巅(后改称河上店,今河上镇)。次日,国民党军在与日军交战中全线溃退。日军南侵临浦、尖山,西窜义桥,东犯衙前、龛山,大量使用毒气弹,中国军队伤亡惨重。
凤凰山是龛山西南角的一座小山头,原驻守龛山一带的军队是浙江省国民抗敌自卫团第八支队,有4000多人。后驻守绍兴的第五支队、余姚的第六支队奉命前来增援,龛山周围的中国军队达1万多人,但整体上是一支杂牌军,虽充满抗战激情,战斗力却有限。2月19日,日军向龛山发起狂攻,用大炮轰炸、铁甲车轮番冲锋,国民抗战自卫团火力不足,反击不力,死伤惨重。
后第五、第六支队撤出战斗,第八支队被打散,千余官兵战死。残余的官兵藏身于龛山丁村(今瓜沥镇坎山沿塘村)化成禅寺内。日军发现第八支队残部藏身于化成禅寺后,从丁村村内的广场上架起机关枪,向寺院疯狂扫射,从长山方向还打来迫击炮弹,不断击中寺院。木结构的寺院顿时陷入火海。
日军进攻化成禅寺是在一个多时辰后。黄昏,日军开始“打扫”战场,一旦发现穿军服的第八支队官兵,不论死伤都用枪刺在心脏上补刀,他们不留战俘。因此,化成禅寺内的所有官兵全部战死,现场景象十分惨烈。
丁村一战又称“丁村之战”,为“龛山会战”或“凤凰山守卫战”最惨烈一役,但同时也显现了浙江人在强敌面前不屈的勇气。离龛山并不太远的长山上,残高3.2米、呈长方形、内设枪眼的荏山碉堡至今仍在,东侧有军事壕沟与长山头碉堡相连,这几座碉堡均于1937年由萧山军民修建,是当年那段腥风血雨历史的有力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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