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纹理,再相似,也是不一样的树叶

我和我走过的村

2025-04-11

《安乎山水间》 柴惠琴 著 杭州出版社 2024年12月

东梓关村

新二村

东山村

龙门古镇

青何村

柴惠琴

你怎么称呼一个村庄?老家,家乡?是你生活过又远离的地方,还是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村民聚居地,他人的聚落?

当你想要描述、记录一个村庄的时候,你想从哪一个角度去走入?

当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村庄作为一个书写对象的时候,写作者的情感依托在哪里?

这是一套村庄书,系列名称是“杭州乡村记忆——心安是吾乡”,一个有着陶渊明式田园气质的名字,由杭州市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主持编写,有机会完成其中一本的创作,对我的写作生涯来说也是一次历练和学习的过程。

这些属于杭州的古村落,散布在山林、平原、沙洲,有溪流经过,有高山遮挡,乘船去,爬山去,穿过曲折的道路,穿越漫长的隧道,行走在国道、省道、乡道、村道以及村里的交叉小径上。

这些村落,也有一些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虽然保留了古老的名称,却已经作为城市的一部分,成为发展的见证。同样,还有一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村落,那些听到名字后你一无所知的地方。

写作开始时,我并不能确定我笔下将会呈现一个怎么样的村庄。那么,先“走读”吧。这是一个我已经用惯了的词语,我喜欢用它来形容我的写作过程。即使最初用这个词,也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和我的写作过程吻合。但走得越多,越深入,“走读”的广度和深度也越自然体现在文字里。

通常,如果是我熟悉的地方,那么我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直接进入写作状态,然后,当一稿完成后,我会去往笔下的村庄,用脚步再核对一遍文字里出现的地方。反之,则需要反复进出,才能开始写作。我觉得,对于乡村的情感可能大家都差不多,但现实的村庄最好不要凭想象去构建,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纹理,再相似,也是不一样的树叶。

萧山的东山村,是萧山区唯一一个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的村庄。

在写作之前,我沿着村外的道林古道上山,听该区非遗代表性项目“背马纸罗伞”传承人金伟新讲古道的故事。他说,古道上有一个凉亭,非常古老,故事很多,一定要去看。他还说,到凉亭大约几百个台阶,转过几个弯就到了,很快。

于是,我跟着他爬古道。古道边有茶叶地、有竹林,路上开满了金黄色的野花,竹林里有他们金家老祖宗的墓地,风吹过林间,溪涧流水叮咚。我感觉我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一个小时了,转弯角的凉亭还不知道在哪个转弯角后面。金老师说他也好多年没有走了。好吧,都已经爬了一个小时了,放弃太可惜。

终于到了凉亭,歇脚时,我的手机因为拍了一路风景已经没电了,最终也没弄清楚到底爬了多久的古道。当然,如果事先知道要走那么长时间的话,我也是要爬一爬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不着急。

我的这本《安乎山水间》,一共有八个村庄,富阳区五个,萧山区一个,桐庐县和临安区也各一个。其中,杨溪村和东山村就是我见到名字后一无所知的地方。

站在杨溪村外的韩世忠墓地前,我才发现很多年前在一次摄影采风活动中来过这里,似曾相识的画面唤醒了我的记忆。之后,在初稿完成后再来村庄的那天傍晚,我坐在杨溪边一家土菜馆临溪的露台上,和我的家人、我特意从富阳约来的摄影师朋友一起品尝昌化古老的乡村美食。看溪水奔流的时候,和大家讲述我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搞清楚临安西部这些溪流名称的过程。至于视线所及的灭度桥,更是查阅了大量的史料,才弄清楚这座桥几百年里的变迁。这个过程中,还要对村里提供的资料去伪存真。

而我最熟悉的东梓关村,写着写着,才发现“熟悉”有时也会成为一种阻碍。至于自诞生以来就和富阳土法造纸发展史高度契合的新二村,一头扎进去后再出来,这个村庄的丰富已经足够让我另外开题单独写一本。

小时候,我的房间是家里的西厢房,厢房里有一个谷柜,柜子上有三只矮书柜,里面放着曾祖父的日记、祖父的医学杂志,以及一些更早的先人留下来的线装书,一个装乳香、一个装没药的深色玻璃瓶。奶奶的衣箱和矮柜放在谷柜边上。一张简易雕花木床,窗前一张旧书桌,小杉木铺的地板总是擦得油光红亮。

我坐在窗前看书写字,一抬头,村庄东北面的尖山被前面的房子遮挡,露出一个尖尖角,夏天绿,秋天红。

这些记忆经年不散,构成了我笔下村庄的底色。再往深里回忆,就是我慢悠悠穿过村里长长的巷弄,因为起床晚,总是独自一人上下学的我,一路上见到的那些村庄的细节,都被我想象成各种故事。

作为一个从村庄的旧书架开始阅读的写作者,在这本书的写作中,我和我笔下的村庄,重新在大地上生长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