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海 飞
像我这样慵懒的人,顶适合当一名游手好闲的说书人,和杭州城慵懒的风一道,当一个懒胚。刚刚从老家县城游荡来到杭州的时候,就喜欢鼓楼一带。宋时的勾栏瓦舍,不就是现在的演艺行业吗?那儿有一个地名叫十五奎巷,后来被我写进了小说《暴雨倾城》和《一个人的四海为家》里,包括浩浩荡荡的钱塘江,和杭州城的古旧的从前,也进入了《江南役》这个小说里。搞得杭州像是属于我个人的一样,四处张扬。
杭州这样的城市,每一阵扑面吹来的春风里,都仿佛深藏着南宋烟云的气息。在这座以风景著称的城市生活,有时候我会穿行在灯光白亮的地铁通道。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或者说编剧,反正是写字为生。我经常会在动荡的车厢里胡思乱想,乱想是一件美好的事物,相当于免费在脑子里播放了一些电影的片段。乱想时突然会冒出一些人物,他们像是我不舍得向人介绍的密友。比方说,我越来越熟悉的好友陈拾壹。他身材挺拔修长,像一棵青春期的水杉。海市蜃楼一般的场景里,他闪过地铁车厢拥挤的人群,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说,这位兄台,在下陈拾壹,自南宋的临安来到你的杭州,请多关照。
于是,我眼里会乱想出一个南宋时期的珍贵人间,旖旎慵懒得简直不讲道理。比方讲南宋绍兴十二年的小年夜,皇帝赵构咬了咬牙,终于提笔下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随着和谈的进行,特务机构的裁撤,陈拾壹和他的两名特工兄弟的命运悄然转动……一场暗战风暴,也正在乌云密布般地预谋开场。所以我在杭州城走过的每一个脚印上,可能叠盖了陈拾壹和他的特工兄弟,在南宋时期行动时走过的步履。
以上这个是我正在创作的《蚍蜉令》中的杭州城谍影,也是我正在构建的“古谍世界”的其中一个篇章。临安城曾经的旖旎与凶险,是我乱想的一场电影。创作这样一个小说更是我的一个心愿,在历史的缝隙中,“绍兴和议”这个大事件的壳慢慢裂变,故事登场,纵横交错中,有内争与外斗。陈拾壹和他的同事,和当下所有人一样有着“工作”的压力,有着失业之后的重重焦虑,也有着大城市中生活困顿的苦恼。虚构的还有临安城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与采莲女叫卖声中暗藏的接头暗号;众安桥以北日夜过着娱乐生活的“十里花街”,那里藏着诸多北国间谍……
没有虚构的,有小说中出现的德寿宫、御街、凤凰山、官巷口、钱塘江、十五奎巷、河坊街;还有油煎葱包桧、糯米酒、笋干炖老鸭、阳春面、烤知了、砂糖冰雪茉莉花茶、绿豆甘草凉汤、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月饼、石榴、芋艿等,这些美食小吃鳞次栉比地呈现,让这部小说有了浓重的南宋气息。让人觉得小处如此真实,大处又完全虚构。
人生没有固定的脚本,所有的因果,都会在一念之间产生。无数的一念,拼起来大概就是一生。南宋的烟云,已经深藏在大杭州这座城市的肌理里。哪怕是一位卖莲蓬的大嫂,眼角渐深的笑纹都深藏着诗意。我们短暂而冗长的人生,需要这种与烟云相关的故事。所以我特别愿意,沉醉在这故事的海洋里。借着写字的名义发呆、偷懒以及冥想。书房安静,但那些波澜四起的故事生机勃勃。
我多么愿意成为一名摇头晃脑的说书人,想象自己在杭州城南头的鼓楼里说书,候潮门的勾栏瓦舍,已经从南宋开始兴盛了几百年。那么无论是座无虚席,还是听者寥寥,都需要把醒木拍响,把故事拍得潮声四起,把春天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