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骏
杭城的街巷里弄不仅仅是人们居住的家园，也是赖以生存的场所，或是抱团取暖的港湾。杭州人赋予它们形形色色、亦庄亦谐的名称，连接着烟火生活的地气。
以行业市场为名的街巷
以商品行业及市场为名的杭城街巷，也有不少，从中可以窥探杭州从前的一些商业布局特色。
如鼓楼附近的打铜巷，清代以来，巷内多响器（手工捶打的铜锡器）店，遂名打铜；城北和睦路中段西侧有条打铁弄，相传清末弄内有打铁作坊，因此得名。可以想象这一南一北两条巷弄，当初有多喧闹。
打铜巷旁原来还有条布市巷，此巷据《西湖游览志》载：“宋时为贸布之所”，旧有布业会馆设此；孩儿巷北还有条布店弄，因弄内原有数家织布小作坊，故名。而孩儿巷，则因宋时出售泥孩儿的商铺多在此地得名。
城站南有上、中、下羊线弄，因此地多羊线作坊而名；建国北路东侧原来还有条打线弄，也是因弄内几家以制线为生的住户而得名；潮王路西段北侧的宗坛巷，相传清代为做棕绳的地方，称棕坛巷，后讹为宗坛巷。
建国南路南段东侧的灰团巷，因以前有石灰行所在而名；清泰街西段北侧原有一条瓦灰弄，旧时多居擂瓦灰者而名；清泰街南侧原来还有板儿巷，因明代巷内多木作坊而名；莫干山路南段的石灰桥则以民国时期桥旁钱大兴石灰窑得名。
清泰街西段北侧原有上下珠宝巷，元代回人富商居此者甚多，有很多珠宝铺，故名；中河北路南段东侧还有条珠冠巷，因清代巷内有珠冠店而得名。
珠宝巷北，过解放路，东西分别有马市街和皮市巷，前者南宋时为马匹交易市场，后者南宋时巷内多硝皮坊；宝善桥东侧有条羊千弄，相传为南宋皇家牧羊之地，数量多时达千只，故称羊千弄；江城路北段东侧还曾有条杀牛弄，清代此处有屠宰场而名；斗富三桥北侧原来有条赶猪弄，从前农民运猪进城，船只停泊于此，把猪赶上岸后，沿此巷去猪行出售，故名赶猪弄。
望江路西段北侧原有靴儿河下，昔时其地多鞋靴店，又紧邻中河，故名；体育场路中段北侧有条同丰弄，因清代弄内曾有沈同丰丝行得名；湖墅南路中段东侧有条锦绣弄，清代此地有刺绣作坊而名；直大方伯内原有条头发巷，也是清时有售假发者而名。
剪刀弄和扇子巷，曾分别在中山北路南段西侧与河坊街东段北侧，各为剪刀店和扇子铺集中之地；莫干山路中段东侧原有伞坛巷，相传清时为制伞之地；建国北路南段西侧原有条缸甏弄，旧时从宜兴运杭之缸甏在此设栈，故名。
解放路、佑圣观路、西湖大道及望江路南这一带，分别有茅廊巷、柴木巷、柴垛桥弄、木场巷四条巷弄，从宋时起均为堆放、抽解柴竹木的场所。
建国中路中段东侧有条小小的场官弄，宋时此地有铁场、炭场、船场、铸冶场等十分热闹。民国文人郁达夫故居“风雨茅庐”也在此弄；建国南路南的金钗袋巷，南宋时也是榷货务都茶场、杂货场、杂买务均设于此的贸易场所。
中山中路北段东侧有条团子巷，相传宋时有团子铺在此而得名；凤起路中段南侧原有条肉店弄，因清代有肉铺在其弄口而名；湖墅南路中段至古新河边有条米市巷，南宋为米商云集之米市，故名；凤起路中段北侧还有条茶叶弄，原住有多家以卖茶叶为生的安徽人而名。
建国中路北段西侧的瓦子巷，以南宋此地的菜市瓦子而名；凤山路南还有南瓦子巷，以南宋此地的“便门瓦子（娱乐场所）”而名；凤起路中段南侧有堂子巷，因巷内旧时有公共澡堂而名。
河坊街中段北侧的熙春弄，以南宋杭州酒肆南瓦子的熙春楼而得名；河坊街北侧还有东、中、西太平巷，这三条平行的南北小巷因南宋清河郡王张俊曾在此建有太平酒楼而名。
还有一些巷弄为不同行业谋生者的聚集地。如大运河旁原富义仓西端北侧有条叫渔家台的巷子，相传自清代起为渔民船家聚集停泊之地；武林路北段西侧有条劳工弄，以前为人力车夫集居处；后市街南段西侧原有条小巷名振声里，以孔凤春香粉店店主发起的“振声会”为名。
城站附近原有的戏院弄，以民国“杭州第一舞台”所在地命名，“第一舞台”后改为铁路工人文化宫；小河路北侧原直、横天仙弄，以民国初年此地的天仙戏馆得名；直天仙弄西侧的荣华里，是以这里民国荣华戏馆（后为大众电影院）而名。
以讹传讹的街巷名
杭城还有一些十分有趣的街巷名，也值得一提。如“讹称”，即原始名称并非如此，后因谐音或歧义等原因，以讹传讹变成现在的名称。
西湖大道西段北侧的饮马井巷，明万历《钱塘县志》为张司马巷，可能因巷内有井，清称饮马井巷，也称义马巷。而饮马、义马皆司马之讹称；中河东岸的司马渡巷，宋名下中沙巷，因中河边有装运丝麻的渡口，所以明代称其为丝麻巷，后音讹为司马渡巷；城南的南、北落马营原名椤木营，为昔时钱王堆置椤木之地，后讹称落马营。
中山南路北段东侧的砚瓦弄，弄内原有金鼎财神庙，由严、华两姓施舍而建，故称严华弄，又名金鼎弄，后讹为砚瓦弄；吴山北面的十三湾巷，原名入山弯巷，意思是由此可弯上吴山，后变成了十三湾巷；清泰街中段北侧的金鸡岭，疑即南宋京城（墙）之基，“金鸡”为“京基”之讹，又以城基较他处为高，故称岭。
湖墅北路中段西侧的哑巴弄，明代称夏罢弄，以夏姓官员退休归里定居而得名，后讹称哑巴弄；富义仓北侧的洗帚弄，清称蟹舟弄，以蟹舟停泊于此，且有蟹行而得名，后音讹为洗帚弄。
新华路南段西侧的岳官巷，明代有同为学官的殳龙山、殳云桥兄弟居此，故名学官巷，因杭州话“学”“岳”同音，便讹为岳官巷；庆春路北侧的吴牙巷，清代的名字很美，叫卧霞巷，因巷内有卧霞园，后讹为吴牙巷。
吴牙巷东边，杭州最“轻”的一条巷——六克巷，旧时有翁家花园，为文人常聚之地，时称前后六客行，后误为六克；凤起路北至百井坊巷有条滑家弄，原来该弄佛堂较多，称佛家弄，后讹为滑家弄；天水桥北的胭脂桥（胭脂新村），清名燕支桥，后讹称胭脂桥。
武林路东侧的狮虎桥路，其狮虎桥自宋至明皆称师姑桥，清开始即称师姑桥，又名狮虎桥；解放路中段北侧的枝头巷，原名诸投巷，后讹为枝头巷；中山中路北段西侧的石贯子巷，相传宋时有宗室子弟十人居此，故称十官宅，石贯子为十官宅之讹。
中河中路西侧的清吟街，宋皇城司、亲从、亲事指挥营在此，故清吟为亲营之讹；建国中路西侧的余打枝巷，宋有鱼鲊场故址，余打为鱼鲊之讹音；河坊街南侧的虫八蜡子巷，宋称八作司巷，八作乃泥作、赤石作、桐油作、石作、砖作、瓦作、竹作、井作。后称八足子巷、百桌子巷、 虫八蜡子巷，均失原意。
各种有趣的街巷名
另一种有趣的杭城街巷名，是像双胞胎那样一对对出现的。如大井巷、小井巷；大井头、小井头；大火把弄、小火把弄；大河下、小河下；大和巷、小和巷；大浒弄、小浒弄；大兜弄、小兜弄；大狮子巷、小狮子巷；大塔儿巷、小塔儿巷；金钩弄、银钩弄等。这些成双成对的巷弄一般都相邻，好似相互依偎的阿大阿二。
还有一些直接以日用品当作巷弄名的，充满生活气息。如锅子弄、竹椅子巷、毛竹弄、竹竿巷、林木梳巷、笤帚湾、缸儿巷、扁担弄、挑水弄、轿子巷、直横骨牌弄等；吃的有豆腐弄、豆腐巷、豆腐里、豆芽菜弄、汤团弄、花生弄等；喝的有水弄、甘水巷、盐水弄等。
最“臭”的弄堂，是马子弄和毛坑弄。建国南路南段西侧原来有条马子弄，《武林坊巷志》载：“马子弄东出上板儿巷，西出断河头，旧时此处为粪船集中处，并有售马子（马桶）之肆，故名。”凤起路南东河西原来还有条毛坑弄，旧时此地多毛坑（茅厕），故名。
最“香”的巷弄，有桂花弄和木香巷。南山路与孝子坊之间原来有条小小的弄堂叫桂花弄，可能是多桂花树而名；秋涛路南端原来还有条木香巷，估计也因树木飘香而名。
有一些代表美好心愿的街巷名，表达的是一种乐居的幸福感。如百岁坊巷、五老巷、长寿弄、直横吉祥巷、欢乐巷、多福弄、称心里、如意里、不老里、长生里等。其中德寿宫北侧的百岁坊巷，因明万历年有104岁高龄的顾钱氏曾居于此，这在当时绝对算是高寿了，杭人为其建坊于巷北，故名；庆春路中段北侧的五老巷，也因明代有五位皆高寿的罗氏兄弟居此而名。
有些街巷则以地形特征为名，如元宝心、龙舌嘴、牛舌头弄、葫芦兜、八叉弄等。其中地处瑞石山东麓山坳中的元宝心，以其坡道形似元宝得名；吴山北麓以及秋涛路南端的两个龙舌嘴，均以山水的地势形态似张口吐水之龙头而名；宝善桥东侧的牛舌头弄，因该弄弯曲的形状像屋檐注水筒出水之具，杭人称“牛舌头”。
有些巷弄名充满了诗情画意，如晓霞弄、霞湾巷、登云里、春燕里、花灯巷、五柳巷、白果树下、白荡海、桃花弄、半道红等。当住在这些小巷内的人们，从大路拐入小道，路越走越小时，也就意味着离他们诗意的家园越来越近了。即使在雨天，戴望舒《雨巷》中那“悠长又寂寥”的意境，不仅在大塔儿巷，也在每条小巷中成为人们的精神家园。
有特殊意义的街巷名
还有几条比较特殊的巷子值得一提。如河坊街北侧的高银巷，原来有多个名称，而且每个名称的含义差别很大。南宋乾道、淳祐《临安志》称其为肉市巷，后来的咸淳《临安志》则称其为“融和坊，俗呼灌肺岭巷”。
“灌肺岭”这个奇怪的名称，其实有两层含义。“灌肺”原是宋代东京（开封）的一道传统名菜，即将各种果仁磨成粉，配上多种调料拌成糊，灌入洗净的猪肺内蒸熟后切片可食。这道菜南宋时从开封传入杭州，也成为了当时的一道名菜。这条巷子因卖“灌肺”的铺子较多，所以有此名。而“岭”则可能是吴山东北麓的余脉，宋时记载此处“旧有坡阜，今夷为陆路，而名尚存。”
灌肺岭巷当时地处清河坊繁华闹市，除了“灌肺”，巷内还有珠子市场，这个属于“奢侈品店”，“如遇买卖，动以万计”，所以又有“高银巷”之名。后来可能珠宝买卖更长久，“灌肺岭巷”这个名称没人叫了，只留下了“高银巷”。
现在大部分高银巷已拓宽改造成高银街，街上餐馆林立，变作了美食一条街，与南侧平行的河坊街又形成一处繁华闹市，只是不知还有没有“灌肺”这道传统名菜？
庆春路西段北侧的山子巷，经后人考证，很有可能就是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中的那条“深巷”。山子巷以前是位于竹竿巷与孩儿巷之间的巷中巷，确为名副其实的“深巷”，且周围都是有故事的千年老巷。
山子巷与原天长寺巷回环呈灯笼形，所以也称灯笼巷。天长寺巷内原来的天长净心寺，为吴越国钱氏所建的一座千年古寺，1955年拆毁后改建成浙江省儿童保健医院，所以很多杭州人是到儿保给小孩看病才熟悉这附近的几条老巷的。
就像许多以寺庙为名的杭州老巷一样，山子巷内从前还有座白泽庙，因此又叫白泽庙巷。相传宋高宗的妻舅吴王的府邸也在山子巷内，府内有假山园林及古井，山子之巷名可能得于此。从前巷有二石狮埋于土中，还有井栏上刻有“吴兴井”“淳熙四年修”字样的古井，据说均为吴王府故物，那井栏现藏于西泠印社。
山子巷与竹竿巷交接处有座建于民国时期的宅院，名为圆昭园。这座中西合璧风格宅院最早的主人叫赵观涛，是名隐退于此的原国军中将。后来赵观涛将此宅卖给了东南日报社社长胡建中。解放后，该宅院先后成为新华社浙江分社办公地、浙江日报干部宿舍，是新中国杭州报业开创者的聚居地。
山子巷现只剩南段短短的一截，不过其南口与庆春路交接处还有一幢中西合璧的花园式洋房，即著名经济学家、教育学家、人口学家马寅初的旧居“竹屋”，现为马寅初纪念馆。
山子巷西北侧有条也是连通竹竿巷与孩儿巷的广福路，广福路以及中间与其垂直的横广福路虽以路名，但比孩儿巷要小得多。这条巷以路名的广福路，宋时名为金安巷，元代改为寡妇营、寡妇营巷。相传元时阵亡将士的妻子皆安置于此，故名。后因“寡妇”二字不好听，以谐音“广福”代之。
丽水路中段东侧原来有条大同弄，该弄旧名磨库弄，始于清代，因弄口有座墓库庙而名。甲午战争后中日签订《马关条约》，杭州拱宸桥被辟为日租界，变作通商商埠。当时此地鱼龙混杂，在租界庇护下，娼妓公开营业，很多青年堕落声色。有识之士见此情形，便在此刻墓库神、建墓库庙，起警示和告诫作用。有句杭州话叫“入墓库”，意思是“走入歧途还执迷不悟”。民国时“墓库”雅化为“磨库”，变成了磨库弄，1981年再改为大同弄。
上仓桥路南侧有条直箭道巷，这条小巷与杭城初建时的筑塘建城有关。直箭道巷宋时称铁幢浦、铁箭巷，清代称箭道巷、剪刀巷。明《西湖游览志》载：“铁箭巷相传为钱王射潮之所。”据说吴越国钱王在筑钱江海塘时，为测水位，曾将其形为箭之铁幢立于此处，宋时赵与筹（筑赵公堤者）曾筑亭其上，以为纪念。也有说钱镠在第二次修筑杭州罗城时，曾组织五百弓箭手射潮立铁幢于此附近，遂定候潮、通江两门城基。因此对于杭州城来说，这是一条具有特殊意义的巷子。
最后讲两个也具有特殊意义的杭城路名，即光复路和复兴路。南起河坊街东段，北至庆春路中段的光复路，宋时是条市河，俗称小河，不通舟楫。日据时期，河道湮塞，光复后填河筑路，遂名光复；从复兴立交直达钱塘江边的复兴路，古时为杭城观潮胜地之一，清代称江干大街，抗战胜利后称复兴街。
光复与复兴，正代表着这座城市从苦难中崛起，进入欣欣向荣的状态。
烟火气中的
城市图景
城言
城语
李郁葱
如果说一座城市里街巷里弄的名字，它们的命名是用对这座城市有过特殊意义的人名等，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种城市精神的渗透：这是一座城市的特殊符号，是一种偏爱与荣耀，同时也是一种精神寄托。那么，在另外一些命名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座城市的其他侧面。
比如在杭州的街巷命名中，也有不少以当地的商业特色作为依据的，从这些命名中，我们可以窥探到杭州从前的一些商业布局特色，进一步可以看到杭州城市格局中的烟火气。
同样还有那些以讹传讹的街巷名，原始名称并非今天我们所知道的，却因谐音或歧义等原因变成现在的名称。这多多少少折射出了杭州人的幽默。杭州人的幽默还有像“大火把弄、小火把弄；大河下、小河下……”这样成双成对出现的街巷名，听到这些自带诙谐的命名，我们或许能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