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骏
城市里的通道，由大到小，依次为路、街、巷、弄、里。当人们从大路拐入小巷，路越走越小时，也就意味着离家越来越近了。这里有戴望舒那“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有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杭城的大小道路及街巷里弄，据1990年版《杭州市地名志》统计，当时共有1667条。这些“接地气”的道路巷弄名字五花八门，有俗有雅，有直白也有含蓄，标记着杭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人文特色与时代痕迹。
可惜的是，这些年来，许多古老街巷在城市建设与改造中已彻底消失。2024年，《杭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21-2035年）（草案）》出台，拟对杭城历史街巷的尺度、风貌、名称和走向分三级进行保护，不得进行拓宽改造。
其中一级保护街巷为中山中路、中山南路、北山街、河坊街、大井巷、十五奎巷和五柳巷等；二级保护街巷为岳家湾、长生路和直大方伯等；三级保护街巷为天水巷、吴山路和皮市巷等。这项举措，将使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变得更“名副其实”。
西湖名人街巷
在众多路名中，以人物为名的道路街巷，是一座城市为记住某个人的特殊符号，是一种偏爱与荣耀，同时也是其想要留住的一种精神寄托。
杭州的人名街巷，从数量及关联度来看，排名第一的应该是岳飞。除了西湖边岳庙旁原有的岳坟路外，上城区的岳王路，拱墅区的岳家湾、岳营巷、岳武弄都与岳飞有关。
岳王路北端原有众安桥老岳庙，民国时拆旗营墙筑路，从仁和路东端至庆春路西段，为纪念岳飞，取名岳王路。东河西、东清巷北有条叫岳家湾的巷子，据传岳飞平反后其子孙曾居于此地而得名。东新路附近的岳营巷和岳武弄，相传曾是岳家军扎营及存放武器之地，故名。
上城区还有孝女路和三昧庵巷，前者纪念岳飞女儿，后者纪念岳飞部将。孝女路以其北端，即岳飞故宅附近原有的一口孝女井得名。相传岳飞被害后，幼女孝娥伸冤无门，悲愤填膺，抱其父生前所赠银瓶，在宅院投井而死。明正德年间，户部尚书梁材在井上建亭，题名孝娥井，俗称孝女井。庆春路拓宽时，孝女井被移除，现井圈置于环城西路教场路口新建的风波亭旁。
建国南路西侧的三昧庵巷，巷内旧有三昧庵，祀岳飞部将杨再兴。杨再兴初为岳飞收服的降将，但其后在岳家军中作战勇猛。小商桥一战，杨再兴寡不敌众，中箭无数，奋战而亡。金人获其尸焚之，得箭镞二升。
除了岳飞，对杭州产生过重大影响的白居易和苏东坡，他们名字的出现频次当之无愧地在这座城市的人名街巷中位列前茅。
西湖上的白堤虽不是白居易所筑，但杭州人仍愿称其为白居易的“白”，而且其东侧原来确实有条“白市长”所筑用以蓄水灌溉的白公堤。此外，靠近湖滨的白傅路，是民国初年为纪念白居易而建，因白居易曾官至太子少傅，故名白傅。灵隐金沙涧旁，还有条以白乐桥为名的路，也是为了纪念白居易（字乐天）。
西湖中最美的一条路——苏堤，不仅为苏东坡所筑，更是千年风景地标。而白傅路的东边，还有条东坡路及东坡里，位于原清旗营西北部，民国初年拆除旗营墙建路，为纪念苏东坡而命名。西起湖滨与东坡路相交的学士路，据说也是为了纪念北宋元祐四年（1089）以“龙图阁大学士”知杭州的苏东坡，及曾居此的明工部侍郎江晓（江学士）。
西湖北山葛岭及岭下的葛岭路，均与东晋道人葛洪有关。据传葛洪曾在葛岭之巅初阳台修炼，吸日月之精华，观日月并升之奇景，所以其西侧与杨公堤相接的曙光路之名也因此而来。
西湖景区对杭州来说，具有独特地位，在此留名也是一种殊荣。苏堤西面的赵公堤与杨公堤，记住了赵与筹和杨孟瑛，两人分别为南宋和明朝的杭州知府，均为治理西湖做出过重要贡献，因此留名。
西湖东面有钱王祠及钱王祠路，纪念为缔造杭城和治理西湖留下丰功伟绩的五代吴越国三世五位钱王。钱王祠路也是杭州唯一一条直对西湖有连续五座功德牌坊的路。
城内名人街巷
杭州城内的人名街巷，首先是为了纪念为国家、民族、社会做出过贡献的人物，如中山路、蕲王路、金祝路、祠堂巷、惠兴路等。
最有名的中山路分南、中、北三段。这条路南宋时为皇帝至景灵宫祭祖的御道，所以也称南宋御街，抗战胜利后，为纪念孙中山先生，更名为中山路。
靠近湖滨的蕲王路，纪念与岳飞齐名的南宋抗金名将蕲王韩世忠。松木场附近的金祝南、北路，则是纪念为保护杭城百姓，拼死抵抗入侵金兵的尉曹金胜与祝威。蕲王与金、祝，前者贵为王爷，后者仅是不入品的小吏，但杭人均以之为路名。
河坊街中段北侧的祠堂巷，是“西湖三杰”之一于谦的故居所在地。杭人以这位铁骨铮铮、在明“土木堡之变”中力挽狂澜的同乡为傲，曾在其故居建有怜忠祠，巷以祠名。
杭十一中（惠兴中学）旁的惠兴路及惠兴里，纪念清末旗人女子惠兴。惠兴为创办女子学校，向诸贵族募捐，但后遭悔捐，她给当权者留下绝笔后愤而服毒自尽，以死唤醒旧势力对杭城女子教育的重视。
除了伟人、英雄及义士外，杭城的街巷有很多是以曾居于该地的官员为名的，这些各朝大小官员或多或少对这座城市有过影响，此类巷名中以带“官”或“衙”字的居多。
如吴山脚下的陆官巷和蔡官巷，因明代分别有陆、蔡姓军官居此而得名，著名才女林徽因的故居也曾在这里。
还有建国南路附近的大小茅衙弄，得名于明代吏部侍郎茅瓒；清泰街中段北侧的严衙弄，得名于清顺治年进士严沆；解放路中段与庆春路中段之间的直大方伯，得名于明布政使应朝玉；建国北路中段东侧的莫衙营，得名于明太常寺正卿莫怀古。
新华路南段东侧的王马巷，得名于明代佥事王琦、马教授；凤起路西段南侧的马衙弄，得名于明通政使马三才；凤起路西段北侧的杨广才弄，得名于名为杨广才的居此官员；湖墅北路南段西侧的贾家弄，得名于南宋宰相贾似道；等等。
文人善人和奇人街巷
杭城另一种比较多的人名街巷，是以曾居该地的文化人来命名。如南山路中段东侧的勾山里，得名于清代著名学者陈勾山曾读书于此，其孙女、弹词《再生缘》作者陈端生也出生于此。
中山中路西侧的三元坊巷、三元里，因明代曾中乡试、会试、殿试三元的“学霸”商辂居于此而得名；中山中路东侧还有李博士桥弄，得名于南宋中武举的李性传居此，李后任武学博士，教授皇室子弟习武；清泰街西段北侧的状元弄，得名于清雍正年状元周霈；清泰街东段北侧的小米巷，得名于宋代画家米友仁，因其为米芾长子，世称“小米”；庆春路中段南侧的冯山人巷，得名于明代藏书家冯延槐（号二酉山人）等等。
对于曾为社会做过善事、有过善举的人，杭城的一些街巷也给他们留了名。如建国中路中段东侧有条叶家弄，清道光年间有位叫叶道传的人居此，叶无子而力行善事，里人德之，因以名巷；建国北路南段东侧的包龙桥巷，相传有包某号龙桥者居此，其家富有，好施舍，里人也以名巷；清波街南曾有一条小弄叫钱家弄，据传清代有个名为钱震彪的居此，他冬施粥，夏施巾，数十年不倦，弄因其得名。
还有一些特殊人物，杭人也以其名为街巷。其中有名医，如中山南路南段西侧的严官巷，据传宋孝宗有次吃了湖蟹后腹泻久治不愈，有位居于此地的严姓医生将其治愈，孝宗赐以金杵臼，并封其为官，里人称之“金杵臼严防御家”，巷也因此得名。
中山南路中河边上有条小路，叫嵇接骨桥河下，以南宋骨科名医嵇清为名。相传也是倒霉的宋孝宗不慎摔断了脚踝骨，御医治不好，嵇清为之接骨治愈。孝宗为其在药铺门口造了一座桥，方便中河两岸百姓看病，人称“嵇接骨桥”，桥下小路便以此为名。
建国北路南段西侧原来还有条金郎中巷，巷内有自南宋起便世代在此行医的金姓家族，其中名为金刚中者还当过太医院御医。金郎中医术精湛，且无论富贵贫贱，悉以平等心治之，杭城内外所医活者，不下千余人，杭人名其巷为金郎中巷。
大学路东侧原有条张卿子巷，明崇祯年间，有位名叫张遂辰，字卿子的人，工诗文，精医术，来看病者多受其惠，因此以巷名纪念之。
也有一些颇具传奇色彩的普通百姓成为巷弄名的。如解放路中段南侧的谢麻子巷，得名于一位脸上有麻子的谢姓卖酒者。据说此人为宋代丰乐楼酒肆掌柜的后裔，在此地卖酒，饮者甚众，名气很大，故名之。
新华路北段东侧有条叶面巷，相传明代有位姓叶的卖油人居此，这人左臂残疾，但善下棋，四方能棋者无人胜之，人称“叶折手”，巷以其名。
新华路中段东侧还有条姚家弄，清末有姚姓木匠住此，因其技艺高超，便以姓名巷。还有河坊街东段北侧的柳翠井巷，以南宋一位色艺俱佳且乐善好施的名伎柳翠为名；清波街西段北侧的孝子坊，因南宋初，理学家周敦颐之孙，奉周之遗像，来杭避金兵之乱，该像片刻不离，人称孝子，而得名。
小而特别的“里”
民国时期，杭城街巷里弄中最小的“里”大量出现。如果说全长1396米的刀茅巷是杭城最长的巷子，那原旧藩署北段东侧仅7米长的桂林里四弄应该算是最短的弄堂。
而且这些如同毛细血管一样的“里”，大部分是以民国时在此建房者的名字命名。如上城区的英珍里（蔡惠英、蔡惠珍）、青平里（沈青平）、德润里（金润泉）、见仁里（萧见仁）、永静里（计永静）；现拱墅区的达三里（陈达三）、迪心里（陈迪心）、涛桓里（赵海涛、盛景桓）、镜清里（徐志清夫妇）、泰和里（朱泰和）、凤亭里（陈凤亭）等。
这些人多为民国时期的实业家和官员。如祠堂巷西侧的德润里，源于原浙江中国银行行长金润泉在此建房而名；青年路南段西侧的见仁里，以居此的民国时期杭州市工务局局长萧见仁为名。
这些“里”不仅短小紧凑，而且很多为青砖黛瓦、中西结合的联排式石库门洋房，是城市中传统建筑向近代建筑转型的重要实例。至今保存较好的有武林路南段西侧的达三里、蕲王路北段东西两侧的大庆里和湖边村等。
其中位于学士路与孝女路交叉口，由民国丝绸兼投资商陈鑫公所建的思鑫坊及旁边的萱寿里、承德里，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杭州里弄石库门建筑群的典型代表。这些里弄每个墙门的大小、式样、用材和规制都一模一样，石库门上还有精美浮雕，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民国时期，杭城有几条主要道路，也曾一度以政治及社会名人命名。如南山路曾名膺白路（黄郛）；北山街曾名静江路（张静江）；平海路曾名英士街（陈英士）；邮电路曾名教仁路（宋教仁）；河坊街曾名竹斋街（王竹斋）；庆春路西段曾名性存路（阮性存）等。不过这些名人路名存在时间并不长，而许多小小的“某某里”倒是保留了下来。
以机构为名的街巷
除了人名街巷，杭城很多以曾有的寺观和官府机构为名的街巷，也独具特色。
以前杭州城内大小寺观众多，现寺庙大多无存，而以此为名的街巷倒有不少保留着。以寺观建造朝代来划分的话，五代吴越国及之前的有戒坛寺巷、潮鸣寺巷、法轮寺弄、华藏寺巷、长明寺巷、金刚寺巷、香积寺巷等。
北宋有觉苑寺巷、水陆寺巷、定香寺巷、接待寺巷、吉祥寺弄等；南宋有姚园寺巷、佑圣观路、东平巷、大王庙巷、小城隍庙前、小庙巷、回龙庙前、白马庙巷等。
元代有东牌楼、西牌楼（老元帅庙）、灵寿寺巷、紫金观巷、纯阳庵巷等；明代有道院巷、祖庙巷、三圣巷、四牌楼（四贤祠）、海潮寺巷等；清代有文星巷（文昌阁）、三官弄、章庵弄、大仙弄、大悲阁弄、堂安（庵）弄、耶稣堂弄等。
杭城以旧官府机构为名的街巷也是有其特点的，南宋时期因曾为都城，此类巷名分布城南与城北，而明清时期则大多集中于城南之上城区。
如宋元官府机构旧地名，在上城区（包括原江干区）的有三衙前（宋府治、通判、安抚司）、丰禾巷、丰家兜（宋丰禾仓）、南班巷（南宋宗室子弟列南班者）、银枪班巷（南宋禁军金枪班、银枪班）、宋浇造巷（宋油烛局）、太庙巷（南宋太庙）、牛羊司巷（南宋牛羊司）、六部桥直街（南宋三省六部）等。
拱墅区（包括原下城区）的有木场巷（宋转运司抽解竹木税场）、社坛巷、社坛弄（南宋太社太稷坛）、十五家园（南宋咸淳仓）、林司后（宋翰林司营）、直横坛仙巷（宋九宫贵神坛）、军督司巷（军头司）、所巷（宋盐仓批验所）、醋坊巷（宋醋库）、草营巷（南宋兵营）等。
明清时期的官府机构旧地名，很多集中在延安南路至河坊街，即旧藩署一带。如东廊下、西廊下（旧布政司）、东都司卫、西都司卫（明浙江都指挥使府）、旧仁和署、西公廨（旧藩署照磨所）、红门局（明织造局）、府前街（杭州府）、缎司局弄（明都司卫）、火药局弄（明火药局）、染坊弄（明织造府染局）、提督弄（明旗纛庙）、营门口（清旗营南门）等。
此外，还有梅花碑附近的馆驿后（明驿传总捕府）、体育场路中段北侧的大营盘（清楚军营盘）、城北大运河旁的富义仓（清济民粮仓）等。
最有意思的是，建国北路南段东侧原来有两条小弄堂，分别叫秤杆弄和秤砣弄，均与盐运批验有关。清代的掣盐制度比较严格，为防作弊，秤杆、秤砣必须分开各置一处收藏，凭对牌才能合一，然后再由管理人员携至盐仓掣盐。因此相传秤杆弄为清时盐仓批验所放置秤杆处，秤砣弄则为放置秤砣处。
秤杆弄东北侧即所巷，其对面还有临东河的盐卤缸巷。所巷内有盐仓批验所，盐卤缸巷则有盐仓。从前盐商的船只由艮山门驶入，泊于太平桥候掣。当时东河新桥至太平桥一带水面宽阔，特别是所巷、秤杆巷、盐卤缸巷一段，进出杭州的盐船均在此停泊校验及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