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小的时候被蛇虫百脚咬过,有人小的时候被鸡鸭啄过……这些都不奇怪,我小时候被蜻蜓咬过。这个说出来有点魔怔。
我去抓蜻蜓,它就咬了我一口,有一道血痕,皮肤并没有破,有一种奇怪的痛,不深刻,就是古怪,居然被这不起眼的东西咬了,这咬让人刻骨铭心。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在我手掌里的蜻蜓也像是兔子,它急了。
那种痛是童年阴影的一部分,这小型的直升机,如翩跹着的猛虎。它们通常是成群结队的。动画电影《大闹天宫》当时红极一时,美猴王一下成了我的偶像。那时候喜欢的游戏就是拿着一根树枝,我的如意金箍棒,挥舞着冲入蜻蜓群中,口中念念有词:“吃俺老孙一棒!”
这种盲目的舞动,是荷尔蒙在童年的一种体现。
总有蜻蜓被打落下来,然后放进塑料袋里,也有些蜻蜓被打得头或翅膀都已经折断了,但一样把它放到塑料袋里。抓了蜻蜓其实也没啥用,最多就是用来喂蚂蚁,但就是想抓,一种强烈的欲望,或者说是贪婪。
童年的一些念头常常会很奇怪,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在儿子的童年,我总想着带他去开阔眼界,但往往事与愿违,比如他看到地上有一摊水,就能玩得不亦乐乎,而成人世界中的美景是被他忽略的。
人类“幼兽”有自己探索世界的方式。
就像我被蜻蜓所咬,让我知道它们有锋利的牙齿,如果把它的口器放大了看,和猛兽并无差别,或者把我们按比例缩小到蜻蜓的世界时,我们可能也无法逃脱。
事实上,在我们看来蜻蜓悠闲地飞翔中,主要就在捕食其他昆虫。捕食的时候它们会猛抓住猎物。脚上长有的大量粗毛,可以帮助它抓紧猎物,令其无法逃脱。蜻蜓的口器相当发达,撕咬猎物显得非常贪婪和蛮横,它能够在30分钟内吃光与自己体重相等的食物。
看见蜻蜓时,我们往往觉得是静谧的。蜻蜓点水,伶仃的形象。这个形象中,却藏着心中的猛兽,就像它们细长的足触及到水面,水波便会涟漪开去。在知道蜻蜓是复眼之后,我常常陷入一种困惑,在它临水俯瞰时,它能够看到几个自己?它们是一样的吗?
在水边,在草丛中,真正可视为柔弱的是那种跟蜻蜓很像的豆娘(昆虫纲,蜻蜓目,统称蟌),娇小的体态在草叶上亭亭玉立,宛如能被风吹走。和它相比,无论是大蜻蜓还是普通的蜻蜓,都显得庞大和威猛了。
豆娘色泽鲜艳多样,轻纱般令人爱怜。它们依然是食肉的,这是身体里的基因所决定。豆娘也有复杂的复眼,和咀嚼式的口器,它们应该是找更为微小的昆虫作为食物——食物链的正常一环。
即使是孩子,对于弱小总归有怜爱,豆娘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抓到它了以后,都不忍心玩弄,有时便一松手,让它飞入到茫茫的田野间。而对于蜻蜓,顽皮的孩子会用细线拴着它,飞得远了就会牵住,但蜻蜓还是往前飞,几次下来,它细细的脖颈承受不住,如割喉般折断。
有一阵子,我痴迷于任何会飞的事物,比如竹蜻蜓。这让很多年后我和儿子有了相互沟通的话题:他喜欢的哆啦A梦正是依靠竹蜻蜓翱翔的。它的制作看着简单,但其实不容易,有很多讲究:它由两部分组成,一用竹片削成的竹竿(柄),另外就是给竹竿安上翅膀,也是竹片做成,但要削得很薄,中间打一个小圆孔,这样可以安装到竹柄上。
最重要的是在小孔两边对称各削一个斜面,以起到竹蜻蜓随空气漩涡上升的作用。制作完成后,我们用双手掌夹住竹柄,快速一搓,双手一松,竹蜻蜓就飞向了天空。
它上升是螺旋式的,下降也是螺旋式的,增加了停留在空中的时间。
玩竹蜻蜓需要技巧,纸飞机就不需要了,折成流线状的香烟壳,往空中一抛,它就会飞行一大圈(其实是在空中滑翔)。我最喜欢的,便是在蜻蜓密集低翔时,把纸飞机抛出去,让纸飞机融入蜻蜓群中。往往那之后就开始下雨了,蜻蜓对于低气压非常敏感,像是暴雨的预兆。
一下雨,土路上便出现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水坑,我们喜欢的就是穿着套鞋踩水玩。在这飞溅的水花和泥泞之下,是属于童年的王国,而在蜻蜓的复眼里,看到的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平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