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一批志愿者已经“奔五”,报名最火爆时录取比例接近20∶1

20年,这支大学生支教团与大山有个“约会”

2024-10-18

2004年首次支教时的教室。

2012年支教时的留影。

2019年支教时的普通话基础课堂。

2024年支教时,支教老师抱着熟睡的热务沟孩子。

今年7月,赵君波与张惠父母的合影。

图片由范烨前 吴柠娴拍摄

首席记者 钟玮

“尘土飞扬的黄泥路,房屋破旧,里面黑漆漆的,很多人家都是用一把很陡的木梯子上下楼。小朋友们脸上是明显的高原红,腼腆里透着礼貌和热情……”坐在办公室里,赵君波努力拼出第一次带队支教时的印象。

2004年,赵君波和同事带着浙大城市学院的18名在校生,组成了“西城心旅”实践小分队,前往四川省阿坝州松潘县支教。一转眼20年过去了,现任浙大城市学院外国语学院党委副书记的赵君波已是“奔五”的年纪,而当初那支实践小分队已经发展成为学校最热门的社团之一,报名最火爆时,录取比例接近20∶1。

从“80后”到“00后”,20年间,一批又一批的支教大学生走向大山,留下了自己的青春印记,也见证了大山深处的巨变。

初入大山 这是一次超60小时的“散架之旅”

2004年7月,一列绿皮火车由杭州开往成都。在硬座上坚持了近48个小时,20个来自杭州的年轻人脸上都带着疲惫。

当时,赵君波大学毕业刚满一年,留在浙大城市学院团委工作。那年的春节,她偶然看到了在松潘县做支教志愿者的高中同学拍下的山区照片,深受触动。在校团委的组织下,一支大学生赴西部支教实践小分队建立了起来——18名在校生,以及2名与学生几乎同龄的带队老师赵君波、许晓。

那是赵君波第一次出远门。出发前,她和父母打好了“预防针”:“大山里没有通讯,打不了电话,来回的日子是固定的,如果到时候没有我的消息,就报警吧……”

实践队在成都休整一夜后,坐上了前往松潘县的长途车,车程约9个小时。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悬崖,悬崖之下就是岷江。车到松潘县后,要转道去支教的热务沟还需4小时左右。一路上,不时出现的山体滑坡、泥石流冲刷的痕迹,让赵君波至今难忘。

全程超60个小时,赶到热务沟时,这群从未踏足过大山的年轻人觉得人都快散架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正是这次“散架之旅”,定下了之后连续20年的志愿支教之约,而实践小分队的名字“西城心旅”也沿用至今。

翻山越岭 当年孩子们的上学路如此艰难

当年的热务沟几乎与世隔绝,留守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有一户人家开着小卖部,这才有一辆小车每隔几天进来一趟。

大学生们当年支教的学校叫红土乡热务中心学校。学校班级不多,通常是混龄班,班里有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学校校长泽登是体育老师,也兼着其他科目,学校内勤也由他包办。那时候,学校的暑假是从5月放到10月,其中有两三个月,一些孩子会跟着大人翻山挖虫草和贝母,这笔收入几乎占到一家人全年收入的八成。即使在平时,背着背篓赶羊或拿着镰刀割草的孩子也随处可见。

第一年支教,大学生们都是白纸一张。教授简单的语文、数学、音乐之外,他们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家访——以学校为原点,翻山越岭走进山区学生家庭,采集贫困生信息,以便结对帮扶。山里人家,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远,走完一户,去下一户便要再翻一两个山头,很多地方得手脚并用才能通过。刚开始家访那会儿,大学生们几乎每天都要徒步往返十几个小时。

家访的路就像一面镜子,映出了一个令人心疼的事实——孩子们的上学路,同样是翻山越岭。

直击人心 他们坚定了帮扶到底的决心

张惠是当年实践小分队资助的孩子之一,跟赵君波结对时,她12岁,读六年级。

张惠家当时住的是一幢木结构的房子,房子里黑漆漆的,墙上贴满了张家三姐妹的奖状。张惠的大姐成绩不错,可她考上高中时,因为家里实在供不起,她只好哭着将还没打开过的录取通知书撕了,丢进了沟里。“如果我去读书,两个妹妹怎么办?”张惠的大姐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惠的妈妈不善言辞,见大学生们来家访,便端出热腾腾的牛奶和凉拌莴苣来招待:“里面有我们藏区特有的香料。”大大的笑容挂在她饱经风吹日晒的脸上,显得格外热情。

就在家访当天下午,天降大雨,张惠坐在门边嘀咕着:“可不要下冰雹啊……”有大学生听到后问她:“怎么,是不是砸到身上会很痛啊?”“不是,庄稼会被砸坏的,收成就不好了。”说完,小姑娘低下了头。

很多像张惠这样的孩子,给支教的大学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沉默又爱笑,稚嫩却懂事,顽皮但好学……总之,一对对矛盾在他们身上统一到了一起。对大学生们来说,2004年的夏天格外漫长——大山里的白天很长,家访的路很长,留在他们心里的余味更长。

当年支教结束前两天,一名叫杨辉的支教大学生找到两位带队老师,支支吾吾地说:“老师,我不想回去了,我要留下来支教。”杨辉身旁,他的女朋友黄晶晶已经哭红了眼眶。两位老师只好劝道:“你还是学生,现在还不能发挥最大的能量……等你学业有成,想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实践小分队回到松潘县的那天,一名叫丹丹的热务沟女孩不知搭了谁的车,跟着大学生们来到了落脚的旅馆。她说家里的农活太重,所以她总是离家出走。大学生们没有办法,只好请丹丹学校的老师将她接回去。

大山里孩子们的生活境遇不断撞击着支教大学生年轻的心。“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条件普遍不错,到了那边,每个人都大受震撼。”赵君波说,“所以大家回来后就组织爱心拍卖、一对一结对等公益活动。这么多年来,仅靠学生社团自发的公益捐助,金额就达10万余元。”

对于自己结对的张惠,赵君波格外上心。得知张惠即将参加中考,赵君波赶在“五一”假期就去了热务沟,随身带着几册中考复习资料。后来,张惠顺利考上了松潘中学,她告诉赵君波,考题里有复习资料上的题型,“太幸运了。”

生根发芽 当年结对的女孩成了数学老师

2008年,松潘县在汶川地震中受灾。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君波和张惠一家失去了联系。后来她才知道,在地震中,张惠家的许多东西都弄丢了。

赵君波与张惠再次相见是在2021年。张惠妈妈听说赵君波要去松潘县,就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说了张惠的情况,也说了家里的变化,最后还不忘问赵君波什么时候“回家”。

汶川地震的灾后重建工作中,张惠家建起了新房。水晶灯、藏族风格的木饰面,如今张惠家的房子成了一个极具民族风情的民宿。成年后的张惠很漂亮,做过几年的村医,后来去了一家超市上班,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张惠爸爸翻出近些年的相册,里面都是女儿们带老两口出去旅游的照片。这一切,让赵君波感受到了山区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

藏族姑娘多妹是2009年与“西城心旅”支教团结对的,那时候,她的理想是成为和支教的哥哥姐姐一样的人。2019年,新一批支教大学生来到热务沟。在田间地头推广普通话时,忙着干农活的阿姨们都说自己念不好,让大学生们找他们当地的大学生试试。顺着阿姨们指的方向,大学生们看到了一个正在地里干活的姐姐——她就是多妹。

“刚才听到‘西城心旅’的名字,我耳朵都竖起来了,还想着会不会听错了。”面对陌生的大学生,多妹满脸惊喜。原来,多妹已经从西华师范大学毕业,成了热务九年一贯制学校的数学老师。正逢暑假,她回到家里帮父母干点农活。

多妹请大学生们去了她家,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书包和一个信封——那是10年前的支教大学生送给她的,她一直保存着。“去上学或者赶山时,我一直背着这个书包,因为它能给我力量。”她说,“那时候,哥哥姐姐的到来让我对大学生的形象有了具体的认识,心里种下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了。”

和多妹的偶遇,让大学生们感觉到了一种回响,“像是被上了一课”。

公益接力 青春的热血播向更广阔的天地

今年是“西城心旅”支教行动发起20周年。7月,赵君波又带队去了一趟热务沟,队伍中还有当年想留下支教的杨辉,以及杨辉当年的女朋友、如今的妻子黄晶晶。时隔20年,再去热务沟最快只需7小时左右。山谷中,热务九年一贯制学校已建起几幢三层高的新教学楼。回到热务沟那天,当地人请杭州来的老朋友们喝青稞酒。20年前,他们也请支教大学生们喝过青稞酒,那次,20个年轻人,醉倒了19个半……

得知赵君波要来,张惠妈妈早早地炖好了一锅肉,又听说这一次赵君波挤不出时间来家里,她就拎着热腾腾的肉直接赶到了学校。聊起20年间一届又一届支教大学生和山区结对孩子的故事,赵君波流下了眼泪。张惠妈妈摸着赵君波的头,安慰道:“好女儿,好女儿……”赵君波当天还要随松潘县委工作人员去对接更多帮扶资源,无法久留,希望带老朋友们多逛逛的张惠爸爸不乐意了:“怎么每次都这么急急忙忙的?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多住些日子啊……”

杨辉见到了当年偷偷跟着大家去县城的丹丹,当年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了时尚的大姑娘。杨辉说,6年前,他一个人悄悄回到了热务沟,走了走以前走过的地方,还买了一些书和文具送给学校的孩子们,“当时就觉得这里的变化很大了。”

水要省着用,大家就忍着不洗澡;因为用的是旱厕,护送女生上厕所成了男生的日常工作之一;食物种类匮乏,莴苣一吃就是一个月……那些艰苦的支教经历,如今都成了过去式。对于往事,杨辉坦然一笑:“那时候我们都是年轻热血,我也相信来到这里的年轻人都会有这样的热血。”

20年来,很多参与过支教的大学生和带队老师都觉得,山区教会他们的,远比他们带去的知识多。大学毕业走向社会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各不相同,但那层公益底色始终保留。比如2011届毕业生陈程程,留学回国后接班了湖南老家的企业,一直在开展公益助学活动,资助对象中不乏被“985”“211”高校录取的学生;2021届毕业生何骏飞是浙江省“两项计划”大学生志愿者,毕业后先后去了浙江岱山、淳安两地山区支教;“00后”毕业生梁桂铭参加“西部计划”,成了服务四川省甘孜州得荣县的志愿者……

目前,“西城心旅”支教团的脚步已遍及四川、新疆及浙江的3省(自治区)10地,年轻的大学生们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奉献着自己的热血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