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创小镇
见习记者 陈凌 文
记者 法鑫 摄
“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相传，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年逾花甲的吴承恩寓居杭州十五奎巷，在玄妙观前假山石洞中写下《西游记》，开篇即有如此文字。数百年来，这些文字代代相传，在不断演绎中历久弥新。
8月20日，国内首款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正式上线，不到4天，就创造了全平台销量超1000万份的历史纪录。西湖边一家仅百余人的公司，竟创造了如此经久不息的话题热度和巨大的商业价值，人们惊叹：这猴子，究竟怎么“蹦”出来的？
“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借用吴承恩的笔墨，“悟空”创造的“神话”背后，是杭州生机勃勃的文化产业和数字经济生态。
“真是个佛系的地儿”
“中小企业夹缝中仍有出路。”2017年，一篇题为《崛起之路：杭州游戏产业的危与机》的论文出现在《杭州》杂志上。一本副省级城市的市委机关刊物，刊发对于游戏产业的观察，这在当时就是新闻。文章作者、杭州市委党校副教授胡秀丽回忆，2008年，杭州市委、市政府印发《关于打造全国文化创意产业中心的若干意见》，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动漫游戏业。”市委党校便开始组织相关研究。基于大量调研，文章分析：“虽然大企业有垄断市场的优势，但中小企业在挖掘创意方面更具优势，能快速切入新兴的细分领域。”
文章刊发次年，一家小公司从深圳搬到了杭州。单机游戏，便是他们看准的细分赛道。“做单机游戏要耐得住寂寞。我们招聘时经常跟对方说，这个项目好比在大西北造原子弹，是在一个很清净的地方，做一件专注的事情。”公司创始人冯骥表示，团队考察了国内多个城市，最终选择在西湖边落脚，是因为“杭州节奏没那么快，大家能耐得住性子”。直到2020年8月20日，团队放出了首支实机预告片，公司名字才为人熟知——游科互动。
“杭州真是个佛系的地儿。”“灵隐真是个好地方。”回到杭州潜心研发，游科互动联合创始人、美术总监杨奇经常在个人微博上分享自己在灵隐寺“闲逛”的收获。他2003年进入中国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在杭州求学时，特地学过文物鉴赏和佛像断代。游戏上线后，灵隐寺“济公殿”前香炉下的“神兽”、灵隐寺理公塔西第32号龛金刚手菩萨像、飞来峰的标志性造像“布袋弥勒佛”等“杭州”元素，都被细心的玩家一一找到。
“慢节奏”和“佛系”背后，是杭州对动漫游戏产业发展坚持的“长期主义”。在市文化创意产业发展中心（市动漫游戏产业发展中心），记者看到了厚厚一叠政策文件。其中，最早的是2005年杭州在全国率先出台的《关于鼓励和扶持动漫游戏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试行）》，最新的则是2022年出台的《关于推进新时代杭州动漫游戏和电竞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及配套实施细则，还有去年实施的《杭州市电竞产业项目扶持管理办法》。截至目前，杭州动漫游戏产业扶持政策已迭代升级六轮，近三年，杭州动漫游戏产业专项资金共扶持项目325个，涉及资金6000余万元。
“‘悟空’不是凭空蹦出来的。”该中心相关负责人表示，《黑神话：悟空》的横空出世，是杭州秉持“长期主义”推动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推进人文经济融合创新的生动缩影。悠久丰富的历史文化底蕴，不断迭代的产业发展政策，真金白银的文化产业扶持，蓬勃发展的数字文化产业，日益浓厚的创新创业氛围，为杭州孕育这样的文化IP营造了优良生态。
“猴子背后的救兵们”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86版电视剧《西游记》中，一身本领的悟空，在取经路上也请了不少救兵。现实中，一群年轻人追求梦想，也需“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但他们是幸运的，在“梦想天堂”杭州，心怀梦想的人总能及时找到“救兵”。
两年前，有玩家发现，在杭州市动漫游戏产业专项资金扶持项目公示中，游科互动赫然在列，扶持内容为《黑神话：悟空》游戏动捕数据实时计算系统及游戏资产系统的研发项目顺利入选。后来，游科互动依靠自主研发，建设了国际顶尖的光学动捕影棚以及自主研发配套技术，还成为了首个获得杜比全景声制作官方认证的中国游戏公司。
“出版单位就像是游戏的‘守护者’，不仅要确保游戏内容的合规性，还要通过与游戏开发者紧密合作，引导游戏内容创新，同时监督游戏运营，确保游戏健康发展。”今年2月，帮助游戏取得“通关文牒”，出版方“浙版传媒”在官方微信号发文。
同在西湖艺创小镇的杭州润物文化创意有限公司（简称“润物定格”），是国内一流的定格动画团队。去年，润物定格为游科互动打造了一支贺岁短片《兔哥惊魂记》，讲述兔哥几经波折终于玩上了《黑神话：悟空》的故事，引发了众多翘首企盼游戏发售的玩家共鸣。
今年6月，《黑神话：悟空》开启全网预售，限量发售1万套的实体收藏版预约量超70万，开售不到1分钟时间便售罄。该收藏版中包含的“天命人”可动人偶，就是由另一家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手办设计公司——杭州守川文化创意有限公司量身打造。
研发、出版、宣传、周边……众多“救兵”背后，是杭州蓬勃的文化企业梯队和强大的产业协同效应。市文化创意产业发展中心（市动漫游戏产业发展中心）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目前，杭州共有各类文化企业约15万家，其中规上文化企业1730家，上市文化及相关产业企业57家，华策影视、华数传媒、宋城演艺等47家（次）文化企业入选“全国文化企业30强”，72家（次）文化企业入选国家文化出口重点企业，数量均居全国同类城市首位。
近年来，杭州深入实施重点文化产业项目带动战略，高标准推进之江文化产业带和大运河（杭州段）文化产业带建设，截至2023年底，“两带”重点项目共127个，涉及投资总额约1418亿元。去年，杭州文化产业增加值达 3211亿元、同比增长11.3%，占全市生产总值比重16%，产业发展实力稳居全国第一方阵。
“有求必应的土地公”
在《黑神话：悟空》的游戏体验中，有一位贯穿始终的小角色——土地公，为玩家提供了无微不至的帮助，不少玩家用“有求必应”来概括对角色的喜爱。这恰似在游科互动背后默默支持多年的西湖艺创小镇，以及杭州近年来耐心打造的为企服务品牌。
西湖艺创小镇位于之江文化产业带核心区，是由杭州市西湖区、中国美术学院、浙江音乐学院三方联合共建的浙江省特色小镇。多年来，小镇集聚了追光动画、艺高文化、喜马拉雅、时光坐标等3000余家文创企业，《长安三万里》《白蛇：浮生》《流浪地球2》等等优秀文化作品，其背后都有艺创小镇制作团队的身影。
“企业发展主要靠他们自身努力，创业者有规划、有取舍、有恒心，能陪伴他们成就梦想，是我们小镇的幸运。”艺创小镇为企服务中心负责人、游科互动的“服务专员”臧燕说，游科互动刚入驻艺创小镇凤凰大厦时，小镇便派专员对接，解决了工商登记、代办，协助寻找员工住房等问题。“无事不扰、有事必应，是我们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工作原则，几乎谢绝了对游科互动所有的不必要拜访，但是他们一旦找小镇，无论何时我们肯定尽心尽力。”
去年，游科互动要在杭州举办线下试玩会，想要找一个能够容纳1000多人的场地，臧燕协助企业看了象山艺术公社小剧场、凤凰创意国际摄影棚等场地，但考虑到天气炎热，担心在场地外排队的玩家体验会不够理想，艺创小镇又帮助企业协调到云栖小镇国际会展中心，还与云栖小镇一起在安全、组织、租金等方面给予支持。
今年2月，游科互动正在为游戏上线做最后“冲刺”，将一支40多人的团队从深圳“拉”到了杭州，为了让他们全身心投入研发，小镇联合转塘街道、狮子社区帮他们解决生活上的后顾之忧。“确实感觉到了政府部门非常有力的支持。”冯骥说，小镇为企服务中心的存在，帮团队“挡”掉了许多不必要的干扰，让团队“能够更加专注地做自己的事”。
近年来，杭州深入实施营商环境优化提升“一号改革工程”，扎实推进国家营商环境创新试点城市建设。2023年2月，杭州市十四届人大三次会议表决通过了《杭州市优化营商环境条例》，“让‘有求必应、无事不扰’成为常态”也写入市政府工作报告。今年上半年，杭州“企呼我应”平台正式上线，企业综合服务中心实现了市域全覆盖。
“最懂年轻人的城市”
玩家自身的成长也不容忽视。八年前，冯骥做了一次市场调研：2016年，在全球最大个人电脑游戏平台Steam的中国用户超过3000万，位列全球第一，中文Steam使用者占38%。“这是一个很夸张的数据，说明整个中国的单机市场，潜力足够大。”
类比“3A游戏”概念，游戏玩家小P提出了“3a玩家”概念。他认为，单机游戏玩家需要a bit of money、a bit of space、a bit of time（相对稳定的消费能力、相对独立的游戏空间、相对完整的游戏时间），“等待玩家群体成长需要极大耐心，而杭州是最懂年轻人的城市，有这个耐心。”
“努力使杭州成为青年人才心生向往、人生出彩的梦想城市。”近年来，杭州深化青年发展型城市建设，实施“春雨计划”“青荷计划”，打好青年人才提升生活品质和降低生活成本“一升一降”组合拳，以品质生活吸引青年、以优质服务助力青年。数据显示，2020年以来，杭州新引进青年大学生超过180万，人才净流入率连续多年位居全国第一。
杭州对年轻人的耐心，从“动漫之都、电竞名城”的定位也可见一斑。2005年，杭州获得首届中国国际动漫节的主办权。次年，中国国际动漫节永久落户杭州。“永不落幕的动漫节”在杭州播下了“年轻”种子，也促进了城市与青年的“双向奔赴”。今年7月，全国最大的同人展CP30宣布在杭州举办，展期前后、离场馆较近的酒店立刻被预订一空。
“电竞入亚”也是典型例证。从“网瘾少年”到“为国争光”，主流文化对喜爱动漫游戏的年轻人逐渐认可，也离不开城市对年轻人的包容。借助亚运东风，杭州电竞中心成为全国首座亚运会赛事标准的专业电子竞技场馆，杭州也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拥有10家以上电竞俱乐部的城市，国内相关头部游戏企业已在杭举办电竞赛事活动超百场。
跟踪游戏产业十多年，胡秀丽也在与年轻人的交谈中发现了新端倪。过去，中小企业往往期待作品或者团队被大企业收购，但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杭州小年轻不满足于此。“他们有更深的文化底蕴、更广的国际视野、更大的文化抱负，他们想用游戏来讲好中国故事。”
文化创意更需长期主义
见习评论员 陈凌
七年磨一剑。《黑神话：悟空》现象级崛起的背后，是游戏玩家们的望眼欲穿，是文化爱好者的众望所归，更是全社会对“用心打磨好产品”的长期主义者的一次褒扬。
文化需要细水长流，创意更需厚积薄发。培育文化产业，需要多点耐心、多点包容。但纵观这些年的游戏市场，不乏善于拿捏人性的“爆款”，却始终欠缺充满诚意的“大作”。高谈阔论产业者众，而深耕细作文化者寡——沉得住气的游科互动反倒成了“另类”。
文化底蕴深厚、坚持长期主义，这是杭州的城市气质。七年前，游科互动选择了杭州，在杭州耐心打磨产品。而从选择动漫游戏产业到如今成为“动漫之都”，杭州又何止用了二十年？踏上“取经”路，我们有理由期待越来越多的文化精品从杭州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