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袁长渭
中考成绩一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哀叹，别人家的孩子上了重高，自己家的孩子只能上职高。不过，这些家长大可不必着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弄得不好，那些中考、高考状元，将来可能还为你家孩子打工呢。
我为啥这么说？因为二三十年前，我就做了职高校长，最了解职高这些年的发展变化。
教育局把我调过去，是去当救火队长的
1999年7月，我从上泗中学调入西湖职高任校长。
上泗中学是我读书时的母校，也是我执教的学校。23岁至36岁，我先后担任化学老师、班主任、副校长和校长。
我当化学老师有一个特别之处，要么带着化学仪器、药品去课堂，要么空手进教室。因为我把初中、高中的化学教材从头到尾背出来的，人家是备课，我是背课。
成绩好的学生使出浑身解数刁难我，我几乎没有被难倒过。因为我做过的化学练习题，堆起来比我身高还高。当然咯，我身高不是很高。
1987年有3个月，因为同事病假，我一个人教6个毕业班的化学。但我批改的作业和考卷从不过夜，一直到耳边响起校内宿舍的晨间铃声，原来天已经大亮。我洗把脸就赶去教室，着急把试卷发下去让学生纠错。
那一年，我校初三化学中考成绩在西湖区名列前茅。
1999年我任校长，上泗中学的学生考上重高31名，其中杭二中、杭高16名。像上泗中学这样的升学成绩放到现在，就是杭州市的公办名校。
离开上泗中学我有点舍不得，但去职业高中又是新的挑战。
那一年西湖职高由九溪职高和转塘中学合并成立刚一年，校园只有11亩大，招生情况很差。教育局把我调过去，是去当救火队长的。
当时，职高招生有多难？为了招到学生，让学校能生存下去，我天不亮就赶赴各区县落实招生计划，常常中午赶到建德，傍晚赶到桐庐，第二天一大早又回到富阳。
从前受人尊敬的初中校长的尊严，被丢到哪里都不知道。
学生的阅读量大大增加，读后感也能写一点了，那是真读、真写
上任半年多，2000年春天，杭州市教育局召开职教工作会议，给全市各类先进职校颁奖。西湖职高颗粒无收，不要说大红的证书和金光闪闪的奖牌，就连一张薄薄的、小小的方纸片都没有。
我对同去赴会的校长助理张灵仙说：“今天我们陪‘太子’读书，听邻校先进事迹报告，为兄弟学校领奖鼓掌。总有一天，这台上的主角中会有我们的份，兄弟学校会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们。”
回校后，我和学校领导发动全校教师开会，研讨学校向何处发展，怎么定位。
职业学校的学生之所以来读职校，就是因为文化课成绩不理想，如果还像初中、普通高中一样标准抓文化课学习，定将失败。不如扬长避短，让学生有盼头。
2002年，西湖职高开始“吃螃蟹”，迈出了杭州职教界文化课改革的第一步。学校主动降低文化课难度，推出《烹饪语文》《烹饪数学》《旅游英语》等校本课程，并推出学分制。
《红楼梦》中描写美食的章节很多，刘姥姥进大观园里吃汤圆的描写就活灵活现。我们把它编进《烹饪语文》。学生一边读课文，一边研究菜肴，请语文老师和烹饪老师一起点评。学生的阅读量大大增加，读后感也能写一点了，那是真读、真写。
对文化课教师，每年进行一次考试。例如，语文老师考作文，请职教中心主任出题，规定时间内完成命题作文，还要打分、点评。
英语老师考试，第一年请了外教和英语教研员，进行口语交流测试。第二年，考书面翻译能力。数学老师考试，考解题能力。不消说，全校老师都有点压力的。
不仅考试，还要求文化课老师对所教的烹饪、旅游等专业能说出“道道来”，有条件的要考烹饪、建筑等相关专业证书。作为校长，我带头考出了烹饪特三级厨师证，懂一些烹饪的基本知识，对教师和学生的作品能说上一二。
家长品尝着自家孩子做的美味，流下了激动的泪、感动的泪、对孩子重拾希望的泪
职高学生与重高、普高学生的区别，表面上是分数的区别，实质上是学习习惯、行为规范和做人的自信心的区别。
那时，校外经常看到有学生抽烟、打架、找对象，上课迟到，上学不背书包。我们制定了班级行为分考核，规定背双肩包上学进校门，穿校服进校门，路远的同学早自修允许迟到二十分钟，路近的不允许迟到。在班集体荣誉感的支撑下，孩子们的习惯有了很大改变。
职高的部分学生，不仅初中的老师、同学瞧不起，甚至连家长都看不起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提出“好孩子是夸出来的”。
只要孩子有进步就表扬，评劳动之星、卫生之星、各门功课学习之星、专业技能之星、体育运动之星、美术绘画之星、唱歌跳舞之星、助人为乐之星。学校每月还给获奖的学生家里、村社、家长单位写喜报和表扬信，让家长的头也抬起来。
学生有优异成绩，我们除写表扬信和感谢信外，还在上泗片的大街小巷挂满横幅。比如烹饪专业学生获全国职业院校烹饪大赛金牌，俞娇同学考上浙师大财会本科，每次我们都悬挂上百块横幅，让父老乡亲了解我们职高学生的进步。
经过我们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在烹饪专业班级成果汇报会上，每个孩子尽情表现自己，烧个菜给家长吃。在班级的圆台面上，每道菜都贴着孩子的名字，许多家长筷子夹着菜，品尝着自家孩子做的美味，流下了激动的泪、感动的泪、对孩子重拾希望的泪。
万小燕老师班里一个孩子的家长，哭着给学校和万老师写了感谢信，感恩学校使她的儿子变了个人，阳光、可爱、体贴家长、热爱学校。
芮文爽老师班里的学生吴迪，负责烹饪专业操作课训练用菜的购买。第二天的课用多少萝卜，用多少肉，用多少鱼，算好价格，算好数量，第二天一早去菜场购买，在家长帮助下送上公共汽车。
吴迪同学还专门学习拉面，拉出的面像发丝那么细，在和平会展中心和吴山广场的表演中，得到教育部领导的赞扬。《杭州日报》上刊登了他的事迹，未毕业就被西子宾馆定向要走。
吴迪父母专门定制了1.5米高的锦旗感谢学校救了孩子，让他们感到生活充满了阳光。吴迪同学的家长是车间主任，工友的孩子上了杭二中，他的孩子读职高，家长感到抬不起头。直到此时，他才为孩子感到骄傲。
目标是保铜争银，争取浙江省烹饪大赛奖牌零的突破
2005年9月11日，我参加教育部组织的职业教育访问团访问德国和奥地利。同团的温州华侨中专副校长蒋黎明，告诉我一个重要消息：11月，浙江省职校烹饪大赛将首次由学校单独组队参加，每队3人。
我感到有战机可以捕获，不惜花费每分钟19元的国际长途话费与国内通话，让张德成副校长了解情况。张校长反馈说，比赛文件已经到了杭州市，不过我校还没接到通知。
我当机立断，马上让张校长一面去杭州市教育局取通知，一面着手选拔烹饪专业学生。
等我回到国内，已经挑选了6名选手组队集训，再从中选拔3名正式参赛。我每天去老校区一楼烹饪专业炉台室观看学生训练，看他们的刀工、过油锅、勾芡。
2005年10月中旬，温州华侨中专蒋校长邀请我去当评委。他们学校的烹饪模拟比赛考3个菜：苹果拔丝、炒肉丝、鱼圆。趁观摩之际，学生切肉丝的分量、长度、肉的部位，苹果丁的大小，拔丝糖熬的温度和颜色等，我都细心观察，用笔记录，并用刚买的数码相机拍摄，共拍了300多张照片。
华侨中专下午组织评委去雁荡山游览，我哪里有心思参加。中饭也没吃，乘长途车，匆匆赶回来。傍晚赶到学校，马上组织10多位校领导和专业老师开闭门会，大屏幕上观看华侨中专比赛的过程，分析我们的差距。
离比赛还有20天，我决定，学生停课训练，准备最后冲刺。目标是保铜争银，争取浙江省烹饪大赛奖牌零的突破。
近20天的强化训练，专门请了杭州酒家经理胡宗英大师、赞成宾馆叶杭生两位杭帮菜掌门人前来辅导，还特别请了中策职高烹饪特级老师束沛如大师进行指点。
破纪录的三枚金牌震惊了全省职教界
比赛当天，考3个菜：苹果拔丝、鱼香肉丝、清汤鱼圆。
评委由省教育厅从高校和行业中秘密抽调。现场菜肴都随机编码，评委不知道是谁的作品，防止有人通关作弊。
我校选手是首次参赛，很紧张，现场有点放不开。
晚上9点，大赛成绩出炉，全场哗然。全省职校参赛选手一百一十名，比出十一枚金牌，二十二枚银牌，三十三枚铜牌。
温州华侨中专取得了最好的名次，获得前三名、三枚金牌。我们西湖职高也是三枚金牌，获第四、第七、第十一名。
我校破纪录的三枚金牌震惊了全省职教界！
温州华侨中专蒋校长说，如果知道对手是我们，他绝对不会邀请我去观摩他们学校的模拟比赛，有点后悔轻视了我们。
我们做了100块我校学生获得省赛金牌的大红横幅，挂满之江地区的大街小巷。我们给每位获奖同学发了10000元奖学金。学生家长在家里办了隆重的状元酒，宴请亲朋好友。
从这以后，我校的大赛金牌就没有间断过。2006年，在浙江省教育厅组织的职业学校学生烹饪大赛中，西湖职高获得了十一枚金牌中的三枚。其中一位学生代表浙江省参加教育部在天津组织的全国烹饪大赛，又获得了金牌。
获得全国金牌的华汝楠同学，后来没毕业就被大华饭店签了就业协议，现在已经成长为大华饭店的厨师长。
职高很像一所工厂，学生就是原材料，老师就像工人师傅。或者说，学生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老师就是能工巧匠。
杨老板红着脸，既惭愧又兴奋地说：“报告校长”
朋友，请不要戴有色眼镜看待职高生，只要有人集聚，二八率永远存在。最好的重点高中，将来有出息的也就是百分之二十。
平常的职业高中里，绝大部分学生都是希望学到技能，学点文化，有机会就上大学和高职院校，没有升学机会，就凭借三年职高学到的过硬技能，找一家合适的单位好好工作。
近几年，职高和高职院校，甚至和本科院校的升学立交桥已经建立起来，像西湖职高的毕业生百分之九十五能上高职就读，其中近二十位还能直接考上大学本科。
2006年6月8日，我代表全省602所职业学校校长和省教育厅分管职业教育的领导一起，接受浙江在线“孩子读职高，是否有前途”的直播访谈。我说：“社会坚信，家长笃信，学生自信，学校力行，职高学生照样能健康成长，成为有用之才，甚至栋梁之材！”
2007年，西湖职高烹饪专业被评为浙江省示范专业，学校被评为浙江省一级重点职高。一年后被评为国家级重点职校。
我兑现了七年前萧山会议上的诺言：“总有一天，兄弟学校会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们。”
调离西湖职高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铜鉴湖边的骆家岭土菜馆吃饭。隔壁饭桌上有人提到我的名字，饭店杨老板自豪地说：“袁长渭老师是我的校长，我是西湖职高的毕业生。”
我也隔着桌子打趣地说：“你不可能是西湖职高毕业生，因为你不认识我。”
杨老板急了，急忙说：“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的毕业证书上盖的就是袁校长的印。”
我掐指一算，笑着回答说：“我知道了，你是2000年的毕业生，袁校长来到西湖职高时，你已经是高三学生，去饭店里实习了。一年难得的开学和休业典礼，远远地，不认识校长也很正常。告诉你，我就是袁校长。”
杨老板红着脸，既惭愧又兴奋地说：“报告校长，我现在生意很好，自己家的房子装修了一下。请的厨师也是西湖职高的毕业生，饭店里有近20位厨师与帮工，生意好的双休节假日，营业额有两三万呢。”
职高学生也能演绎出一番人生大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