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马军在开车。
卡斯LV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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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的7路车。
马军参与7路车直播。
1992年之前的7路车。
马军 口述 李胜男 整理
18岁那年，我就在杭州公交上班了，只不过当时还没资格当驾驶员。
那时候，公交车上往往是一名驾驶员搭配一到两名售票员，从售票员开始，我慢慢了解了这趟“不一般”的7路车。等我开上7路车，那是进公司十来年之后的事情了。
打磨十余年才实现梦想
7路车的方向盘哪里这么好把，一般都是驾龄10年以上，而且没有发生过事故的老师傅才有机会开这趟车子。
我进单位的第一次考试就跟7路车有关系。我是杭州本地人，因为住得离单位近，就被分配到7路车上做售票员。售票员也不是一进单位就能独立上岗的，我跟着老师傅学习了两三个月，考试合格之后才算“出师”。我当售票员那时候，除了售票，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车子转弯或者车多的时候，把头探出窗外，手上拿个写着“慢”字的红旗，提醒行人车辆注意安全。
1991年12月，我听说了一个消息，售票员可以报考驾驶员了。我从小就梦想当公交车驾驶员，所以第一个冲去报了名。这是我职业生涯当中又一场重要的考试，现在想起来我都还感觉紧张，因为机会就那么一次，考试不合格就直接淘汰了。
还好，那次考试我顺利通过了。新驾驶员上岗前，还要接受三个月的培训，学习发动机原理、底盘原理等机务常识。单位是想打造“全能驾驶员”，万一车子在半路上出点小故障，我们自己也能紧急维修一下。
就算考上了驾驶员，我一开始也开不了7路车。7路车的方向盘哪里这么好把，一般都是驾龄10年以上，而且没有发生过事故的老师傅才有机会开这趟车子。我先是在306路车上当驾驶员，后来又开过18路车，前前后后磨炼了10年。直到2002年，7路车有老师傅要退休了，需要年轻驾驶员替补进去，我才有机会去冲一冲。
要开7路车，还要参加一次驾考。7路车驾驶员的选拔比一般驾考严格多了，考试科目有倒车入库、S弯驾驶等。普通驾驶员听听这些科目，感觉跟考驾照差不多，实际上难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就像过S弯，一般驾考就是正常开过去不压线就好了，我们呢？我们是倒车过S弯！
客流量全年无淡季
看到老年人没座位，都不用我放语音提醒的，早就有人站起来让座了。有时候，还有两三个年轻人抢着让座的。
7路车对驾驶员的要求为什么那么高呢？我用一句话概括就是，7路车是我们杭州的“门面”。自从7路车的线路从湖滨延伸到城站火车站，很多外地游客到西湖边，最先接触的就是7路车。
不过，我刚开上7路车的时候，外地游客还不算太多。有时候，我开着晚班车回到灵隐，车子开过曙光路之后，就没有一位乘客了。不过，每年三四月，会有不少从江苏、福建来的游客，都是到灵隐寺去祈福的。这些游客以老年人居多，他们会随身带着吃的东西，大多是馒头或者粽子。那时候杭州公交车还没有禁止在车厢内饮食，如果上车的时候刚好是中午饭点，他们就在车上把午饭解决了。
后来，社会经济水平提高了，老百姓的日子好了，旅游的人也多了。2008年开始，从外地来杭州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人一多，因为座位问题产生的矛盾在7路车上也变多了。没办法，如果矛盾闹得严重了，我就要当“老娘舅”，出面去调解。
我记得有一回，两个乘客因为座位问题吵了很长时间。我只好把车子临时靠到路边，然后去劝解。我跟他们说：“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情吵架，多少破坏心情啊。再说了，全国那么多人，杭州那么多辆公交车，你们两个偏偏在我的车子上碰见了，这也是一种缘分嘛。”你别说，我的话语还是蛮有用场的，他们听我这么一说，都有点难为情了，气自然也就消了。
话说回来，当时7路车的客流量跟我们现在的客流量是不好比的，现在我们基本是全年无淡季的状态。每趟出车，基本都是满满一车人，大概只有6月会稍微空一点。人比以前多，大家的素质比以前要高，让座这种事情太正常了。看到老年人没座位，都不用我放语音提醒的，早就有人站起来让座了。有时候，还有两三个年轻人抢着让座的。
现在坐7路车的乘客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乘客往往是以老年人为主，现在车上80%的乘客都是年轻人。我们的百年7路车，也因为他们变得越来越年轻了呢。
每次换车，都很舍不得
我家里人都很支持我，知道我年三十晚上要上班，没办法在家吃年夜饭，索性就提前一天团圆，把年夜饭吃掉。
7路车越来越年轻，不光因为乘客越来越年轻化。这些年，我开过的车型从汽油车到柴油车、天然气车，再到现在的纯电动车，报站也从最早的人工报站到电脑报站，再到现在的全自动感应报站。我感觉，每一次更新都是7路车的一次“逆生长”。
我记得7路车刚刚更新为空调车那会儿，我还在306路车上当驾驶员。哎呀，我真是羡慕坏了。因为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大多是发动机前置的。车辆发动机离驾驶座那么近，驾驶员开车的时候就像坐在炉子旁边，夏天实在太热了。所以，夏天我都不敢穿短裤，不然，一整天开下来，右腿被烫得通红。冬天倒是好的，拿两个番薯放旁边，烘也烘熟了。
后来，我总算开上了7路车，也见证了它的“成长”。车型每次更新，我们这群驾驶员都觉得惊喜。比方说，从手动挡到自动挡，再更新成无级变速，我们长时间开车就变得越来越轻松了。我们公交车驾驶员一般都会有颈椎、腰椎方面的毛病，车型更新换代，一定程度上也是在给我们降低工作强度。
不过，更新归更新，我对开过的老车子还是很有感情的。每次换车，我都很舍不得，就像要跟自己的老朋友告别一样。毕竟，靠着它们，我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养活了一家人。
掰着手指头算算，我在7路车上已经度过了11个除夕。年三十那天，7路车会安排前往灵隐的通宵车，方便大年初一赶去新春祈愿的市民游客出行。所以，我们必须留下值班的师傅。有的师傅老家在外地，一年到头都没什么机会回家的，我这个本地人当然要为他们考虑，多承担点。还好，我家里人都很支持我，知道我年三十晚上要上班，没办法在家吃年夜饭，索性就提前一天团圆，把年夜饭吃掉。
老师傅放不下手里的方向盘
开着清清爽爽的车子去接乘客，我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只要干得动，我想在7路车上再多跑几年。
现在我50多岁了，开始带新驾驶员了，在他们眼中，我也是老师傅了。
带徒弟，我有我的套路。第一周，我不会急着让他们上手开车，而是让他们先跟车，把线路熟悉起来。到了第二周，我还是不会让他们自己开，而是让他们熟悉车子上的各项功能，包括前后门开关按钮，因为不同的车型，车门开关按钮的操作方法是不一样的，这个是必须记牢的。直到第三周，我才会让他们在没有乘客的时候开车。徒弟开车的时候，我就是站在驾驶台外面看着，不会指手画脚去干扰他们。等到车子停好了，我才会跟他们复盘，指出行驶过程中遇到某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我带徒弟的时候，经常把这么一句话挂在嘴边：“跑7路，你别开快车，要开安全车。”这句话不是我原创的，而是我还是“小鬼”的时候，带我的老师傅一直跟我强调的。7路车跑的是一条景区线，沿线有一部分景区道路是比较狭窄的，加上现在进出景区的车辆越来越多，公交车这么大的体积，行驶空间是受到一定限制的，更加要把车上乘客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车子开得稳，乘客都是感觉得到的。这么多年来，有不少外地来旅游的乘客对我说，坐过那么多的公交车，还没有像我们杭州7路车那么稳的，窗外风景又美，感觉不是在坐公交车，而是在坐游览车。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那种自豪感就油然而生，“安全第一”的驾驶理念就这样在7路车上代代传承下去。
我们公交车驾驶员每天上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车厢。一大清早，公交车厢里面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我会用抹布把扶手全部擦上几遍，这件事情，我做了30多年。有人问过我，这么多年重复做这些事情会不会厌烦。我说不会的，因为开着清清爽爽的车子去接乘客，我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只要干得动，我想在7路车上再多干上几年。
回头看看，我进单位已经35年了，一大半时间都是和7路车做伴的。每天在这条线路上跑，我熟悉一路上每一个细节，甚至路面上传来的每一个震动。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一点点变深变厚的。
本版老照片由市公交集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