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花和孙女。
33年里贾文花写满了8本工作笔记，获得了很多荣誉证书。
20世纪90年代初，贾文花身背票袋儿售票。
贾文花和爱人年轻时的合影。
扫一扫二维码 看相关视频
贾文花 口述
记者 曹姣娜 整理 廉笑尘 摄影
我做过10年7路车的售票员，那时候，这条公交线路上有5个女售票员，黄玲莉、胡文娟、沈莉军、李魏，还有我，被称为“五朵金花”。20世纪90年代，我们的故事还上了杭州公交的内刊。
后来，我当上了公交车司机，寒来暑往，在一线一干就是33年，但我从来没有厌过，我喜欢这份工作，从心底里感激这份工作。
直到现在，我每次来到北山街，心里那份特殊的感情都会翻涌上来。在这里，我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
想坐着公交车逛遍杭州城
我苦苦等了半个多月，终于等来了录取通知。妈妈知道后，就跟我说了一句话：“既然你自己选择了，从今往后就好好干。”
我出生在皋亭村，我爸爸是村里出名的勤快人，20世纪70年代初，我家就造起了5间白墙大瓦房，这在当时是很气派的，外村人都以为这是村里的大仓库。遗憾的是，我9岁那年，我爸爸去世了。在农村，没了男人的家庭日子不好过，我妈妈含辛茹苦地将我们姐妹拉扯成人。
1987年，我刚初中毕业，看到报纸上有杭州市公共交通公司招聘售票员的启事。当售票员是我从小的愿望。小时候，我总盼着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坐公交车去城里的米市巷看外婆，先坐47路到拱宸桥，再换151路。但为了省钱，我们经常是吭哧吭哧走到拱宸桥，才舍得花最后这段路的车票钱。后来，售票员姐姐和我熟了，她告诉我，她有乘务证，在杭州城里坐哪路公交车都不用花钱。那时候我就想，以后我也要当售票员，坐着公交车逛遍杭州城。
没想到，妈妈不同意我去应聘。她觉得，售票员整日奔波，有时候还要看人脸色，虽然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她可以养活我和姐姐，让我找另外工作。我舅舅家的邻居燕子阿姨也是售票员，听说我想入行，也来劝我：“起早落夜太苦了，千万不要去。”我知道大家都是心疼我，但我一想到姐姐“双抢”时在毒太阳下忙活的场景，就不觉得做售票员有什么苦的。
当时，7路车售票员招聘要层层选拔，要求也高：人要机灵，普通话要标准，外形条件也要好。经过笔试、面试，我苦苦等了半个多月，终于等来了录取通知。妈妈知道后，就跟我说了一句话：“既然你自己选择了，从今往后就好好干。”
售票员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车子既是养活我们的伙计，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把它擦得干干净净，这一路才会开得顺心。
7路首班车每天凌晨5点从城站火车站发车，我4点前就要赶到武林门的停车场，清洗完车子才能随车前往始发站。冬天，手在冰冷的水里冻得失去知觉，手上的冻疮痒得恨不得挠破。苦是苦，但售票员和驾驶员有一种默契：车子既是养活我们的伙计，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把它擦得干干净净，这一路才会开得顺心。
因为要开进西湖景区，7路车成了杭州最火的一趟公交车，人多的时候，车门要狠狠推几次才能关上。售票员要报站，要售票，还要注意有没有人逃漏票，前门上几个人，后门上几个人，都要记好。
有一次，一个从灵隐上车的乘客买了两站路的票，可车子开过了新新饭店，他还没下车。我心里有数，就站起来喊话：“有位乘客买的车票已经到站了，如果还没到下车的站，麻烦来补一下票。”但我喊了五六遍，他还是没有动静。
那时候，逃票、漏票被查到是要“罚钱”的。我挤到那名乘客旁边，只见他手里攥着1元钱，马上递到我手里。他解释说没听到要补票，但其他乘客听不下去了，说大家都听到了，那名乘客就不说话了。那天回去盘点票据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很不好受。那名乘客已经把钱准备好了，只是拉不下面子当着大伙儿走过来补票，说明我的工作方式有问题。从那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我都会不动声色地走到乘客边上，轻声提醒对方补票。
7路车的“五朵金花”各有所长
我们“五朵金花”有空还会约着一起走西湖，想着法子把服务做得更好。当然，我们也“差异化竞争”，发挥各自的特长。
当时，不少游客到了城站火车站就会坐7路车去游西湖。车队长张福民和我们5个最年轻的售票员说，“外地游客坐上我们的7路车，我们就代表着杭州的形象，要把乘客服务好，把杭州宣传好，而你们5个是车队里最年轻的，也是大家评价最好的售票员，要做出自己的特色来。” 听到这样的话，我们都是很激动的，都想为7路车争光，为杭州争光。
我搜集了很多关于西湖的资料，觉得有用的就抄在本子上，有空就背。车子开到景点附近，我就一边售票，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还抽空给大家讲解：“杭州有3个很奇特的景点，断桥不断、长桥不长、孤山不孤……再往前是保俶塔，素有‘雷峰似老衲，保俶如美人’之说……”外地游客听得入神，杭州人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还实地走访。比如少年宫下车以后走到断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从灵隐寺到韬光寺走上去有多少台阶。由此，我设计出了一日游、二日游、三日游的方案，手绘出来再用镜框裱起来，挂在我当班的7路公交车厢里。比如三日游，第一天先去植物园，再逛苏堤，有一句话说得好，“苏堤景致六吊桥，间株杨柳间株桃”，一路慢慢逛到花港公园，欣赏西湖沿线的好风光；第二天的行程，可以从湖滨六公园走到白堤，走一走许仙白娘子相会的断桥，还可以爬一下西湖北面的保俶塔，也可以坐西湖游船，游览三潭印月等，有时间的话，孤山公园、中山公园都可以逛一逛；第三天去九溪十八涧，然后再去龙井问茶、双峰插云……攻略图上还附有一些杭州特产介绍，比如张小泉的剪刀、王星记的扇子、龙井的茶叶等等。乘客上来看到我做的旅游攻略，都啧啧称赞，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有一次，黄玲莉有事，我临时和她的搭班司机老包搭班。第二天，黄玲莉就跑来找我：“我们老包说了，你介绍西湖景点讲得比我好，你是怎么讲的啦？”我就把我的诀窍告诉了她。我们“五朵金花”有空还会约着一起走西湖，想着法子把服务做得更好。当然，我们也“差异化竞争”，发挥各自的特长：沈莉军在播音员培训班学习过，普通话标准，声线优美；能唱会跳的胡文娟是各种晚会的焦点人物，人送外号“迪斯科”……就这样，“五朵金花”慢慢在7路公交车上叫出了名堂。
我一直和身边的人说，能在7路公交上班，是很幸福的。累的时候，一抬头，窗外都是风景， 用现在的话说，叫“治愈”。治愈的不光是风景，还有人。很多乘客都管我叫“花儿”，有些老乘客趁着下车把润喉糖、胖大海塞到我手里就走了，特别暖。
7路车上的爱情故事很美好
我们7路车上的爱情故事也很多，只是那个年代的表达方式都很含蓄，现在想想还是很有意思的。
电视剧《繁花》里有一个镜头特别触动我。“13路之花”雪芝挎着一只帆布票袋，移开玻璃窗，小红旗伸出去敲车身：“提篮桥到了，提篮桥到了。”我们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装扮，只不过我们把小旗子伸出去是要提醒过往的自行车注意避让。
阿宝和雪芝的爱情是从公交车上开始的。我们7路车上的爱情故事也很多，只是那个年代的表达方式都很含蓄，现在想想还是很有意思的。
7路车上的女售票员、女司机，论条杆儿、相貌儿，个个都出挑，我只能排中下游。我记得，有一个在新新饭店路口站岗的交警喜欢上了我们的一个女司机。当时，那个路口是由交警控制信号灯的，每次看到我们的女司机开车过来，那个交警都会亮红灯，大概是为了引起心上人注意吧。次数多了，女司机懊恼了：“我每次过来都给我吃红灯，啥意思啦？”见心上人生气了，那个交警后来只要条件允许，都给女司机开绿灯。可惜，两人后来没成。
我是个没有“恋爱头脑”的人。我爱人当时是车队里的技工，因为修车，我们经常打交道，渐渐就熟了。那个时候，公司经常举办各种联谊活动，我不会跳舞，他就过来说：“哎，我带带你。”我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我们就是跳跳舞，我跟你没有谈恋爱哦。”他说我想多了，他就是觉得跟我搭伴跳舞蛮好的。谁知道一回头，他又把消息放出去，让全公司的人觉得我们在处对象。
不过，我爱人真的是很体贴、很包容。那时候，我们从公交一公司分到公交四公司，上班路很远，他每天骑着自行车带我翻桥，不管刮风下雪，天天如此。我要从外婆家或者武林门宿舍去上班，也都是他骑自行车接送。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去菜场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家里的很多事都是他在操心。
后来，我经历了杭州公交车从人工售票到无人售票的转型。1996年，公司要我去做文职，还打算培养我做车队团支部书记，我拒绝了。我喜欢在一线，喜欢那种每天和乘客在一起的感觉，也喜欢看着日升月落和北山街上秋黄夏绿的交替。28岁那年，经过一年的学习，我考取了驾照，成为316路的公交驾驶员，这一开又是23年。每一次车型更新换代，我都很舍不得，会特意跑去和这些“老伙计”郑重告别。不过，我也知道，下一次的革新很快又会到来。
2022年，市公交集团为了庆祝7路公交车开运百年，举办了一次特别的展览，把我们这些已经退休的“金花”重新聚到了一起。展览上都是老物件，我们几个老姐妹一边看，一边感慨。但是，我们都觉得，自己和这趟百年公交一样，还正年轻，退休后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也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