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一位教师,当我写一位教师

2024-05-31

《为人师》 郑锦杭 著 教育科学出版社 2024年3月

郑锦杭

十年前,我出版了第一本书:《始终——对教育及人生的一份心意》。我在书里写了童年的经历,自然的滋养,自己的老师,自己为什么想做一名教师,从不会上课到上了很多公开课,给予我无限的爱与力量的父母以及女儿……它几乎搅动了我此前人生的全部记忆,写作的同时,也让我得到启示,初心不改。

记得在这本书的分享会上,一位读者对我说:“你能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这很勇敢。”而在那时候,我并没有认识到我完成了一次非虚构写作。

诺奖作家安妮·埃尔诺说,她二十岁开始写作时,她认为文学的目的是改变现实的样貌,剥离其物质层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写人们所经历过的事情,但是十年以后,她对文学的看法不一样了,因为在此期间,她撞到了现实。从此,她要讲述的不再是和以前相同的东西,她不再想写那种一看就很美的东西,而是想写一看就很真实的东西。

安妮·埃尔诺的二十多部作品全都是写她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虚构和幻想,她的文字一直介于文学、社会学和历史学之间,她通过写自己来反映社会,她把词句打磨得极其锋利,她创造了一种自己的文体,她说:“我感觉这种写作风格是一把刀,几乎像是武器,而这正是我需要的。”《我走不出我的黑夜》不仅不是虚构的,它甚至就是一部日记,记录了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生命最后的岁月,它被原封不动地公开,没有做任何修改,它是一种更直接、更粗暴的写作。

我也用了十年的时间,才逐渐地理解了非虚构的写作。

我主持了一个工作室,初衷是通过对音乐、电影、建筑、书籍的旁涉,丰富认知与储备,逐渐形成“不止于艺”的态度与精神,进而丰富自身的教学观与教育观。工作室有六个学员,都是一线的普通老师,我和他们都是陌生的。和六位老师第一次见面后,受到触动,开始有了要记录的心意,也就有了写作《为人师》的构想,紧接着,开始深度访谈、整理文稿,写作一气呵成。

《为人师》记录了老师们的童年和家庭;记录了老师们的压力和软弱,以及对自己的鼓励;记录了老师们对学生的感情,对课堂、教学以及职业的思索以及学生给予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生活琐碎、紧张、忙碌、尽职,但也会有不安,以及沮丧……《为人师》就像一部老师的微观世界,像纪录片一样一帧一帧呈现平凡人生的光芒,也呈现了教育以及生命的丰饶与美丽,它也可以让我们学会用心灵去思考:每一个人都不是微小的,而是宏大的,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

安妮·埃尔诺在写作《被冻住的女人》时,也有意识地怀疑它会把自己的个人生活牵扯进来。她说:“我总是想危险地写作,出版也会带来一部分的危险……它值得、它要求我去承担风险。”

非虚构的写作暗藏了某种危险,以及不确定的风险,它需要勇气,它因此也才具有难以测量的力量。我的两次非虚构的写作都是无意识的,我仅仅在不知不觉中触摸了它的勇气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