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打开生活之门

我们常常在还没有意识到童年如何展开之时,就已经结束了童年。但我们身体里总躲藏着一个孩子,他固执而忠诚,充满勇气和好奇。

2024-05-31

李郁葱

“我怕。”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他紧紧贴着我,水照着他的荡漾

神秘之处的力量,他并不知晓

或者他有天生的畏惧

而我也同样,他,遗传自我的血肉

小模样有着依稀的幻影:

我早年的向往、我童年的梦见……

对于他,光阴并不是流水,光阴

还在引诱。而光阴是我的戏弄者

它闭合,在片刻的寂静和恍惚中

谁捉住了那一抹微光?

它安静,一如我的虚幻

——节选自《和儿子在游泳馆》

1.

“梦幻者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现实主义。”当年读到当时的德国总理科尔的这句话时,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那时正痴迷于欣赏达利、米罗、夏加尔等超现实主义的绘画,但有时候会迷茫于自己痴迷的缘由:它是对琐碎生活的一种补偿吗?

我们或忙于生计,或疲于日常,但在我们身体看不见的深处,总归躲藏着一个孩子,也许是一个男孩,也许是一个女孩。这个隐藏着的孩子,让我们得到许多属于自己的乐趣。

就像我早上跑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疾行锻炼的老人,身形略微有些臃肿,是那种人群中常见而被忽略的个体。

我离他越来越近,突然,他张开了手臂,做出如鸟般飞翔的姿态,从后面看过去,柔软而安详。那一瞬间,他的整个人摆脱了某种庸常,披上了晨光中那稀薄的蓝色。我跑过他的时候,他还陶醉在双臂张开所带来的愉悦里,看见我,甚至有一丝羞怯。对于成年人来说,尤其面对一个陌生者,羞怯是多么稀有的品质。

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这样。在早起的人中,河的对岸,有人用高声的喊叫来锻炼自己的肺活量,而在河的这一边,常常有毫不相识的人突然应和着也高声喊叫起来。声音此起彼伏,鸟雀或者松鼠等小动物,在声音的打扰下上飞下蹿,很像是一种玩耍时的场景。

这种时候,童真在我们的身上并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离去。也许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但这一天在这样的场景中开始,无疑非常的治愈。

2.

每个人的童年并不相同,我们对童年的凝视,很多时候也不尽相同:它是我们自己的对话者,是一种修复和补偿。

有些人的童年是一座宝藏,能够在以后的岁月里发现对自己疗效显著;而有些人的童年或许是一种黑暗的存在,他沉溺于其中,充满了恐惧和害怕,要用一生去治愈。

一个幸福或不幸的童年,都是原生家庭的影子,伴随着我们此后的生活。它们在文学或者其他艺术中,常常爆发出让我们惊讶的创造力。罗大佑《童年》里的歌词是一种答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多少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

“老老人,小小人”,这是我老家的一句俗话,意思是人老了就和孩子一样。仿佛是时间里的一种循环,我们都被封锁在自己的时间里。

孩子的性格是直接的,他的所作所为都不会有掩饰,无论是善良或凶恶。

我们在成长中谙于人世,我们开始了种种自我的定调,忘记了曾经拥有过的单纯。然后,我们又重新去学习如何接近于单纯,如何让自己回到童年。就像《论语》如此框定人的一生:“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

在这段旅程中,童年的影响无可替代。很多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所滋养着的儿童:呵护自己。

3.

童年记忆是一件抵御尘世喧嚣的武器,这也是诸多艺术与童年相关的原因,比如我非常喜欢的画家米罗,矮个子的童话天使:他为我们值得挽歌的童年涂抹了绚烂的一笔。

米罗的绘画有时候让我想起顾城的诗作,想起残存于记忆里的风暴、光辉,和岁月最初给予人的陶醉,像埃利蒂斯在某首诗的开始时所宣称的:“这个世界是新鲜的。”

超现实主义绘画的本质也许更接近于心理现实主义,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真实。在我看到的渔民画或者农民画中也有这样的影子。

米罗所选择的艺术符号大抵是日常事物的变形,就像是一个孩子的视觉:春天土地的苏醒,黑夜永久的颤栗……以及画家所想表达的对自己所触摸的世界的情绪。米罗固守于一种孩子气的稚拙的热情,由这种热情所传递出的便是他对生命诗意的守望:在画家的视觉里,万物才是有灵性的,而人和事物的灵魂融合诞生了创作的空间,这空间里的游戏者便是米罗本人。

米罗的画面充满隐喻,但很难谈得上象征,也许对于画家而言,创作的意义在于他对色彩调配的游戏过程,艺术家从中汲取到自身存在的形象。最终,艺术家一步步走向自己所设计的归宿之旅:艺术借助于艺术家在这喧闹的人世熠熠生辉,而艺术家是一个在游戏中沉浸于自己的想象而狂欢的顽童。

米罗是艺术中灵魂属于童真的一个代表,他的绘画举办展览的时候,也总是人头济济,我们通过他的画抵达身体里的隐秘童年。梦幻诠释灵魂,从前如此,以后也如此。

而且不仅仅是绘画,在很多时候,童年的视角让我们以不同的方式打开这个世界,比如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比如美轮美奂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等,童年成为一种传奇,在述说中慰藉我们的灵魂。

4.

在20年前儿子刚刚学会游泳时,我写下了篇首的这首诗,在后面的数节里,我表达了某种忧虑:“现在他能出色地游,50米……/很快更远,在他未来的每一天/不知不觉,他游,一如我,在日常中/有时会很累:有些后怕/但起点不同于终点,当他回顾/另一种跃入会更加出色/他知道,需要的是技巧和更多的练习/现在他灵活如鱼,前方如镜/他所划破的是水花和自身的畏惧/被打碎,溅出那点点/他在我之前,他在我之后——”

这同样也是对自身的省视,我们常常在还没有意识到童年如何展开之时,就已经结束了童年,但我们身体里那个躲藏着的孩子,他总是固执而忠诚,让我们得到岁月递给自己的礼物。

人需要一点点的童真。在每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到来之时,无论自己的年龄是否脱离了儿童的范畴,我祝愿每一个人都保持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孩子”,不缺少童年时的勇气和好奇,去发现这个世界保持完整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