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
慧 迪
在人群中跑着，腿脚是我自己的，却未必会听从于我的指令。它们随着周边人的节奏，随着大家的速度和方向盲目地奔向前方。我心里反复地跟自己说，慢下来，回到自己的节奏，但是如齿轮般机械转动着的双腿，就如同上了发条一样，它们迅疾不停地往前赶着。它们轻率地盲从于周边涌动的频率，听从于虚荣的好胜心和不甘示弱的单薄志气，牵扯着我的肌肉骨骼，拖拽着我的呼吸和心跳，在咬牙切齿的勉强里，又可笑又滑稽地转动着。
我不是马拉松运动的痴迷爱好者，我无所谓配速和成绩，我喜欢跑步，是因为这纯粹是一个人的运动，不需要伙伴也没有对手。我跑马拉松，只是想藏身于漫长的跑道，跑过陌生与未知。我憎恶绝对的同频，也不喜欢丧失了控制的单一惯性。
在这条既定的跑道上，如果从整体看，多数人都是陪跑。领跑者是极少数的几个人，他们以破风者的姿态，背影总在最前方，他们以笃定的自信和过硬的实力，把资质平平的大多数远远地甩在了几公里之后。继续跑着，后面的人陆续超过了我，我也总会跑过配速稳定的领跑“兔子”。但只有回到我自己的节奏里，没有任何情绪地跑着，我的心里才会感受到安宁和满足。
长距离的跑道上，越到后面越能感受到绝对的孤独，没有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跑完。退隐于单一的重复，去除复杂和嘈杂的可能，在零星的新意中感受些微的乐趣。
跑步时，我不听音乐，也不想听到任何的音频，只是风声，只要浩渺无边的柔软的风。在发丝间，在耳畔，在视线所及的周边。是自由泳时划开的水流，是跳舞时切分过的空间，它温柔地追随着我的步调，是拂过微热汗珠时潺潺的清凉，是想到会心处时眼角细纹中的可触肌理，悠然自得，却是长久可持续的自然雅趣。
平日，在我的跑道上，散漫远远多于有目标的练习，于是，到了长距离的后半段，就会有些吃力。
每逢这些需要调动意志力去坚持的时刻，我心里会想到，好像可以马上结束这次长跑，但更多的时刻，我宁愿一直跑下去，哪怕单调煎熬，仍是甘之如饴。我宁愿用身体上极致的疲惫，换得眼前心里的无限清净与清洁。人生中必然会有种种不可避免的消磨与浪费，当自己还有零星的一点选择的时候，我更想靠近自由和独立，纯粹地与自我相应和，在流动的跑道上，跑空思想中的困顿，滤尽日常里沉淀下来的灰尘，与前一晚读到的马里·乌波尔写下的《暗影中的人》，与早上才临写过的《韭花贴》的恣意，一起漫游于婉转的绿意，这才是我渴盼的时刻。
我的时间和能量就这么多，我可控的部分更是极其微小。此刻还能跑，便尽力跑吧，心无旁骛地专注于片刻里纯粹地完成。恰好跑在江边，在阴凉的清早，微风舒爽，植物的气息清冽清甜，我的身体状态也还不错，我会逐渐驯服身体里的小野兽，不分散不消耗，我会练就它的韧性与耐力，直到可快可慢，可疾可停，跑得痛快又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