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的孙兄是一个好古之人,对宋代历史文化很有研究。我们认识很久,但没有见过面。所以这次他来杭州,第一站就先到我这儿,以免又缘悭一面。见面后他递给我一片很小的瓦当,残损过半,依稀可辨花卉纹饰,那是宋代的遗物。杭州就是南宋古都,所以类似的东西以前在建筑工地经常能看到,并不是稀罕的物件。但他说这是他多年前在宋哲宗的永泰陵地面捡到的,他清晰地记得那个位置,是上宫东南角阙的遗址之上。他问我:“你去过永泰陵吗?”
我多年前有一次从郑州到洛阳,车子经过一个叫“首阳山”的地方,朋友主动停下车说,宋陵保持原始状态的不多,这个就是。我按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似乎什么也没有。不知名的草木极其茂盛,覆盖了一切,但可以辨别出有两个很小的土包如同门户,之后是平坦的大片空地,最后面似乎又是一个略大一点的土包。我走近几步,发现要进入这片区域,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还有无数的蚊虫,让人不太愿意停留。我想起这件事,就问,我路过的这个地方是永泰陵吗?孙兄听完想了想说应该不是。他很利索地报出,永泰陵是北宋第七位皇帝哲宗赵煦的陵墓。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赵煦患病,不数日死去,停丧七个月,于八月下葬永泰陵。
得到这片瓦当,一般情况下我会当场拓一张,反赠给孙兄作为留念。但这次没有。因为这残损过半的瓦当上,除了能看到一点点花卉纹的痕迹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孙兄还指着反面的各种划痕问:“这个是文字吗?”我看了一眼,说不是,这些都是制作流程中产生的,有时候还见有席纹和线切的痕迹,但也不是刻意划的。他略显失望。实际上,宋代瓦当上带字的极其罕见。
第二天,我再看到这片瓦当,觉得至少应该清理一下。整洁还是必要的,且看看能不能做一个笔掭之类的文房用具。因为是永泰陵的遗物,之后还可以做一个木盒子,刻点字以记录也很有意思。我这样想着,开始用竹签清理上面附着的污物和泥垢。不想没有几分钟,就觉得正面的边圈上似乎有一些下凹的痕迹。
我不敢用水冲,一来水对上千年沉积的污垢未必有效;二来砖瓦酥松,用了水再擦拭有可能会磨去也许存在的文字。我换了根略硬的小签开始慢慢清理,居然出现了三个字。底下的“一”字最深;上面的“西”字则很浅,依稀可辨;中间一个字又清理了一下,觉得是“第”字。我于是拓了一张,拓出来看就清晰很多,确认就是“西第一”三个字。
因为孙兄极其准确地记得他捡到的位置是在上宫东南角阙的遗址地面,这样基本能确定这个是上宫东南角阙最西面的第一片瓦前的瓦当。因为覆盖瓦片是要一片压一片的,所以第一片的位置不能错,“西第一”是一个方位铭文。告诉孙兄之后,他惊讶之余马上作出了判断:“或许西是指西陵。”我觉得应该不是,“西第一”就是用瓦的方位。宋瓦这样的情况基本算是首见,我没有见过也没有查到这样的先例。字是在瓦没有干的时候用印压制的,所以一定还有其他方位的带铭文瓦当,只是我们尚没有发现。
孙兄说:“这个陵挺惨的。”多惨呢?可以查到的记录是:三京淮北宣谕使方庭硕奉旨到巩县谒陵,他亲眼看到往昔威严肃穆的皇陵禁地,如今是乱草丛中野兽出没,狐鸣狼叫甚是凄凉。他沉痛地写道,“永昌陵以下皆惊犯,泰陵至暴露,庭硕解衣覆之。”他目睹了这一惨状,看到永泰陵哲宗的尸骨竟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方庭硕也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尸骨包裹起来。南宋高宗听说后愤懑至极,不觉凄然泪下,但是也无可奈何。
孙兄很热情地邀请我一起去看看修建永泰陵的采石场,他发现有大量的民工题记,记录他们在被迫采石时的悲惨遭遇。
我说,我愿意怀这个古,有机会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