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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雪妹母女砍黄荆柴归来。
徐雪妹烧灰。
包粽子。
粽子出锅。
记者 蔡怀光 文/摄
端午假期结束,方志平总算能稍微松口气了。最近一个月,56岁的方志平在临安区於潜镇潜东村的天目山脉中不断搜寻,每天都要花七八个小时,寻找一种叫“黄荆柴”的东西。
黄荆柴是一味中药,而在潜东村,村民们会将它烧成灰后与糯米一同浸泡,然后制作色泽金黄、寓意吉祥的黄荆粽。制作黄荆粽的技艺源起何时何处,现已无从稽考,潜东村人只知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手艺。
端午是每年包粽子、卖粽子的高峰期,村民对黄荆柴的需求也格外旺盛。方志平嗅到了商机,于是每年都要砍下近半吨的黄荆柴,拿到农贸市场售卖。一个月下来,他为自己增收3万元左右。
然而,黄荆粽打开通往山外的路,只是近3年的事情。一只黄荆粽,从以前自家过节包着吃,到如今成为村民致富法宝,引发这种质变,需要先捅破一层窗户纸……
不胀气、不反酸,对胃很友好 以前它一上桌,就意味着有大喜事
1962年,刚满12岁的徐雪妹从妈妈手中接过了粽叶。那年头,包粽子是村里女人“必修”的手艺,外婆传妈妈,妈妈再传女儿,世代不绝。在当时物资匮乏的环境下,吃粽子算是一件难得的事,除了端午节,也只有遇到村民新婚、新房上梁这样的大喜事,桌上才会摆上黄荆粽。“小时候,哪家有喜事了,都会请村里人过去帮忙包粽子,小孩子跟着去看热闹。”徐雪妹说,“这种风俗一直流传到现在。”
用黄荆柴的草木灰水浸泡过的糯米做出来的粽子,煮熟后就像上过一层金黄色的釉彩,因此,黄荆粽又被称为“黄金粽”,象征着黄金万两、吉祥如意。黄荆柴的药效还让黄荆粽有了一项普通粽子不具备的“超能力”——食用后胃里不胀气、不反酸,对胃很友好,无论老幼,连吃3个100克重的粽子都不用担心消化不了。全是糯米的实心粽初入口时可能略显味道寡淡,不过,糯米香和药草的清香很快会给味蕾第二个层次的回应,激起人们再吃一口的欲望。如果偏爱甜味,可以蘸着糖吃,或选择包着去核桂圆、甜豆沙的粽子。
20岁那年,徐雪妹看着一批知识青年来到自己的家乡。她意外地发现,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同样爱吃黄荆粽。“他们干活多,胃口也好,一顿饭能吃五六个粽子。”徐雪妹说,“不分男女,他们都会向我们学包粽子的方法,因为粽子好吃,还方便。”
黄荆柴的草木灰水大幅去除了糯米表面的黏稠,粽子因此更容易保存。那时候没有冰箱,一次性煮上几十只粽子,挂着风干后,哪怕隔几天再煮来吃也不会馊掉。知识青年上山干活,一去就是一天,随身带上煮好的粽子,一天的口粮就有了。
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徐雪妹如今已是73岁的老人,当年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也已是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了。“他们现在每年还问我们要黄荆粽吃呢。”徐雪妹说。
砍柴、烧灰、煮汤、浸米 简单的美食背后是不轻松的制作工序
黄荆柴是一种灌木,用它烧出的草木灰经过煮、沥后,就能得到浸泡糯米的碱性灰水。而这瓢碱水,便是黄荆粽美味的核心。“所以黄荆柴是最重要的原料。”徐雪妹说,“我年轻的时候,野生的黄荆柴在山脚、山腰,随处可见。不用人管,它自己就会长。”
端午节前,徐雪妹和女儿吴爱芳带着柴刀,徒步进山。一米来宽的黄泥路直通大山深处,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60度的陡坡。随着山村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村民包粽子的频次和数量也大大提高,黄荆柴虽然长得快,但终归是天生天养,扛不住村民大幅提升的需求,逐渐变得难找起来。
徐雪妹母女俩走了近半小时,总算找到了3株黄荆柴,都是五六年的树龄,主干直径都在6厘米左右,高度与人相当。这点收获显然不足以满足包粽子所需。“10斤糯米,需要用5斤的灰水浸泡,而要得到5斤灰水,就要拿1斤黄荆柴的灰来煮。”徐雪妹说,“100斤黄荆柴只能烧出1斤灰,只够包50个左右的粽子。”
为了寻找足够的黄荆柴,母女俩爬上了陡坡,走进一片竹林,终于在竹林深处找到了6株黄荆柴,最大的一株直径有10厘米左右。“这一趟砍了差不多有50斤了。”估摸着材料够了,母女俩转身下山。
砍柴费力气,烧灰同样费力气。回到家里,徐雪妹架起火盆。尽管山中水汽丰沛,但刚砍下的黄荆柴竟不需晾晒,一点即燃,噼啪作响。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家都知道,黄荆柴里带着油脂,所以很容易点燃。
烧灰是将黄荆柴的叶子和主干一起烧,为防止主干在燃烧中炭化,烧灰的3小时里,需要有人在火盆边不断搅拌。今年端午前夕,天气闷热,加上火盆的热辐射,烧灰过程变得炎热异常。
烧好的灰冷却后被装入布袋,然后浸入沸水。20分钟后,散发着植物清香的淡黄色灰水就煮成了。将糯米浸入灰水,几小时内,糯米的白与灰水的黄逐渐融合。将两片大小相仿的粽叶交叠出漏斗状,放入糯米、馅子,用适当的力度将这些材料压实,最后收口、缠线,一个黄荆粽便包好了。用柴灶将粽子煮6个多小时,揭盖那刻,满屋粽香。“刚出锅的粽子还有些黏,放冷后再煮十几分钟,味道才会完全出来。”吴爱芳说。
捅破美食与民俗间的窗户纸 一次文旅实验让黄荆粽走出山村
徐雪妹母女辛苦了一天,只包了差不多20个粽子。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里,潜东村的村民在包黄荆粽这件事上,基本保持着这样的“生产力”。黄荆粽虽好,却只是自给自足的乡野小食。
3年多前,乡村运营经理陶心月带着团队来到潜东村。有山有水有田,离高速公路出口不远,陶心月一眼看中了这个未经文旅开发的小山村。“村子各方面条件都好,但我们还想再挖掘一些民俗文化来。”陶心月说,就在走访过程中,她注意到了黄荆粽。
黄荆粽由古法制作,又有中药材原料承载的康养元素,陶心月的团队想到了以美食推广村子的点子。“为了证明黄荆粽确实具有易消化的特点,我特意让80岁的老父亲品尝了一段时间,当真名不虚传。”于是,陶心月在为村子引入客流时,尝试加入品尝黄荆粽、体验包粽子的环节。这次文旅实验收获了意外之喜,黄荆粽的口感果然赢得了外来游客的认可,黄荆粽至此从自给自足的民俗食品变身为当地的流量产品。
从那时起,会包粽子的村民都忙起来了。以前只有零星散客会购买黄荆粽,每只售价3元左右。如今,黄荆粽的单价可达5.5元至6元,每年从村民手中卖出去的粽子可达12万只,制卖粽子的村民每户年均增收2万余元。“加上本地食品厂代工的18万只粽子,黄荆粽每年的总销量有30万只。”陶心月说。
黄荆粽的“破圈”让方志平这样的“打野高手”也找到了新的营生。黄荆粽销量上去了,野生黄荆柴的需求量也跟着飙升。端午节前的一个月,方志平每天只能有3小时左右的睡眠时间。每天凌晨3点多,他就要拉着近半吨的黄荆柴、草木灰、粽叶等包粽子必需品,来到於潜镇农贸市场。中午11点过后,原材料售卖一空,他扒几口饭,又开着农用三轮车进山,继续寻找黄荆柴和粽叶。晚上8点左右,他回到家里,立即就要开始整理柴枝和烧灰,直至午夜才能睡下。“每天光是砍柴就要跑50公里左右,手上脚上经常被荆棘割开,但忙得很值。”方志平满意地说。
绿水青山与民俗美食相辅相成,最终化为山村的致富法宝。陶心月的团队在这3年里,一不要地、二不建房,而是制定了接待标准,将村民的闲置房变成了民宿客房,将农家的客厅、前院变成了农家乐,把村里的稻田租给城里人耕种……
黄荆粽的由来虽已不可考,但它的清香,正飘向山村更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