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明灭  | 天水佶佶(杭州人,会计)

磨浆儿

2023-05-12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从来不购置豆浆机、料理机、破壁机之类的厨房小家电,因为外婆一向来是采用“古法”磨浆儿,仪式感十足。喝惯了那种现煮的黄豆浆,我对豆浆反而没有要求了,用速溶豆浆粉冲泡也无所谓,反正怎么也不是那个味儿。

最早的时候,外婆用一只考究的小石磨做豆浆。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一小把黄豆儿泡在水里涨发,去掉外面的豆衣。天刚亮,外婆便从阳台上搬出这只洗得清清爽爽的小石磨,这只石磨直径只有20多厘米,一看就是江南人家做豆沙、芝麻芯所用。黄豆和一定比例的水从中间的小洞放进去,转动木把,豆浆的雏形慢慢落到下面接着的搪瓷缸里。

搪瓷缸里预先垫好一层细纱布,最初一遍,落到纱布上的豆渣还是比较粗厚的。反复多次之后,豆渣越来越细腻,豆浆也越来越澄澈。最后再把磨出的液体放到深口锅子里煮透,煮的时候还要不停地用汤勺把浮沫撇清。等外公起床,外婆就用这热气腾腾的现磨豆浆冲一只鸡蛋,给外公当早点心。

这种现磨现吃的豆浆有浓浓的豆香味(也有人说是焦毛气),颜色淡黄,口感厚重,为我定义了豆浆的标准。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是全托的,三餐都在幼儿园吃,食堂大师傅的手艺相当可以,能够做出和外婆手艺一样的豆浆。小学的卫生课本里说,豆浆冲鸡蛋不合科学,不容易消化。我回家告诉外婆,她不相信,说豆浆冲鸡蛋是补身的。这个待遇是外公专属的,我们都还没份呢,难得加一根油条或几只锅贴,算是加餐了。余下的豆渣,外婆还要加油盐和葱花儿炒一炒当菜吃。外公拿来冲浆儿的那只洋铁罐儿也不晓得是什么年代的产品,都已经摔得变形了。

一直到上中学,我才知道还有咸豆浆一说。小吃店里,一口超级大的铜锅用来装豆浆,大碗里预先放好葱花、虾皮、紫菜、酱油、油条碎,老板娘高高举起一只紫铜勺,飞流直下三千尺冲下来,豆浆遇盐就变成了豆花,有点行为艺术的意思。妈妈的一个小学同学家里就是开豆浆店的,一口大锅能养活一大家子。那时候妈妈想每天都能喝上一碗咸豆浆,可是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后来养成了看到咸豆浆就要喝一碗的习惯,以弥补小时候未实现的愿望。

20世纪90年代,外婆购置了一只绿色的手动磨浆机,是铁制的,比小石磨要轻巧灵便多了。至少清洗起来要方便很多,拆开来,放到自来水龙头下面一冲就干净了。那个时候已经有了袋装的淡浆儿,一块钱一包,是杭州本地鸿光豆制品厂生产的,价廉物美,何必每天早起做这番功夫。可是,外婆还是照做不误,好像这是一条不能破坏的铁律。

近几年,我才知道这规矩来源于我的曾祖母,也就是我母亲的奶奶。我出生的时候,曾祖母早已过世,五斗橱上面的相框里端端正正地放着她的单人照,一个眉清目秀、穿大襟衣服的老太太。她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识字的妇女,常年看一部《本草纲目》,懂得一点中、西医知识。老太太治家极严,遵照“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早起就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床单则是西式的,一水儿全白色,用过的马桶、痰盂洗净后要加消毒药水。早起喝一碗新鲜的甜豆浆是她固定的习惯。

要是搁现在网络热门文章的写法,可能题目就是《恶婆婆PUA媳妇30年,天天摸黑做豆浆》了。据我掌握的一星半点情况,外婆和她的婆婆应该是两个互相欣赏的独立女性,虽说她俩都没上过一天班,可在家里都有说一不二的地位。外婆未出嫁时,基本不识字。结婚后,为了不在高能婆婆面前丢脸,她特地拿出私房钱,雇了一个女老师教她识字,到达了能看《聊斋志异》的程度。也算是一个互相成就的励志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