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在杭州疗伤。 俞洁 摄
马佳清正在照料这只秃鹫。 魏新宇 摄
上百只反嘴鹬在“世纪新丘”休憩。 王纪炎 摄
记者 陈昌旭 陈立平 邱丹晨
“它正飞翔在河南驻马店一带，体温正常。”绍兴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上虞分局的工作人员马佳清每天打开手机，记挂着那只放飞的秃鹫。手机地图上，一条白色的GPS轨迹从上虞杭州湾海涂出发，越过杭州，一路向西北延伸。
这是绍兴地区发现的第一只活体秃鹫。这只常见于西北高原上的大鸟在江南水乡得到救助，离不开多年来当地对生物多样性的大力保护——每年民间爱鸟者救起的野鸟数以百计；为了让候鸟的栖息地不受影响，有关部门毅然叫停了投资数千万元的光伏项目……
谈及将于5月1日起施行的新版《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马佳清信心满满地说，上虞已经形成人人爱鸟、人人护鸟的社会风尚，杭州湾这一带已成“候鸟天堂”。
误入南方的受伤秃鹫回家了
出现在上虞的这只秃鹫，其实还是一只未成年大鸟。
2月3日，它在上虞区道墟街道的一处水塘被发现，当时在水中不断地扑腾翅膀。当地群众救起它后，又送到绍兴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上虞分局。正在上虞区从事野生动植物本底调查的中国计量大学动物生态学博士赵闪闪闻讯立刻赶来。
秃鹫怎么会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赵闪闪猜测，冬季食物匮乏时，可能会有一些个体或小群秃鹫随着寒潮大风向东部地带游荡，“别看它长得凶猛，在现在的环境里却是绝对的弱者。”
经检查发现，秃鹫羽翼两侧存在细微伤口，需要就地养伤。于是，马佳清带着它来到了位于上虞区梁湖街道拗花山村的野生鸟类救助站，精心照料这只大鸟。
对马佳清来说，救助野鸟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过去三年多，他一共救助了160余只鸟，其中最多的是猫头鹰。“有一次我们在农户家的油烟管道找到一窝刚出生的猫头鹰，我每隔两三个小时就喂它们一次食物。经过野化训练后，这些猫头鹰最终被放回山林。”
不过，像秃鹫这样的猛禽，马佳清还是第一次遇到。“秃鹫块头大，食量也大，一天大概要吃10斤鲜肉。翅膀上的几处伤口，我每小时都要查看和护理一次，晚上很难睡一个安稳觉。”
经过13天的悉心护理，秃鹫恢复了不少精神。为更好地对该秃鹫进行科学救治，当地又把它送往浙江省野生动物救护繁育管理中心，让它住进了“豪华单间”。在这里居住了半个多月后，秃鹫的精神、饮食、排便、活动状况良好，在接受全身检查及评估后，专家确认秃鹫已具备野外生存能力。
3月9日上午，秃鹫在上虞海涂闸前大道北侧正式放飞。只见它快步踏出箱笼，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左看看右看看，扑腾了几下翅膀，腾空而起。为了监测它的后续状况，工作人员提前为其佩戴了GPS定位器。定位器采用太阳能充电，可将鸟儿飞行所在地的经纬度、体温等信息发回，监测期可达到三年，期满后会自动脱落。
不过，或许是对上虞这个“第二故乡”太有感情，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秃鹫一直在杭州湾海涂徘徊不去。由于担心它饿肚子，马佳清每隔一天就去为它投喂食物。“我们把肉类分几个点放在地上，等到腐烂了，它就会飞下来吃。直到3月21日，这个小家伙才终于飞离了上虞。”
9000万元的光伏项目为候鸟让道
选在上虞的海涂进行放飞，不仅是因为这里是秃鹫的发现地，也跟当地适宜野鸟生存的环境有关。昨日，记者沿着杭州湾海塘来到这个让秃鹫恋恋不舍的地方，看到数以百计的野鸟在水边悠闲地休憩、觅食。
眼前这片约五千亩的湿地，位于绍兴上虞与宁波余姚交界处，被称为“世纪新丘”。在上虞区野鸟保护者协会护鸟队长王纪炎眼里，这里处处都是宝藏，每次来都能发现惊喜。“整个上虞，只有在这里还能找到这么大一片天然湿地。今天上午，我还拍到了上百只反嘴鹬在湿地里休憩。”就在这个月，上虞区专门来杭州办了一场摄影展，唱主角的就是这些来自“世纪新丘”的野鸟，其中不乏震旦鸦雀、黑脸琵鹭、中华秋沙鸭、东方白鹳等珍稀鸟类。
在“世纪新丘”的一角，有一些残留的钉痕。“这是太阳能光伏板拆除后留下的。去年，有一个总投资9000万元、发电量20兆瓦的海涂光伏项目本打算落地在这里。”国网绍兴市上虞区供电公司新能源项目负责人魏振康说。
根据绍兴市“十四五”光伏发电倍增计划，上虞区需要新增40兆瓦的光伏项目，而地势开阔、采光充足的“世纪新丘”，是一个发展海涂光伏的好地方。在这里，上虞区供电公司安装了20块光伏板进行前期测试，结果显示，其等效发电时长比城区的企业屋顶光伏项目高出20%以上。
然而，这番动静，引起了野鸟保护者协会的注意。协会护鸟队成员王忠民发现测试光伏板后，立刻报告了这一情况。考虑到光伏板的反光可能会对候鸟造成视觉干扰，协会会长邱忠海马上将这一情况反映给了有关部门。
光伏项目是留还是拆？在上虞区发改局的牵头下，几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为了这件事坐到了一起。会上，资规、环保、水利等部门均从自身的角度提出意见，希望重新考虑光伏项目的选址，并得到了供电公司的高度重视。“光伏板是否会对候鸟产生不利影响，尚无定论。但从保护候鸟迁徙地的角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几天后，“世纪新丘”的光伏板被迅速拆除，地面也得到了修复。
候鸟的栖息地保住了，但供电是民生大事，也不能耽误。为了按时完成光伏倍增计划，上虞区供电公司通过加快推进企业光伏谈判，弥补了海涂光伏项目搁置带来的缺口。原来计划装在“世纪新丘”的20兆瓦光伏板，被化整为零放在了数十家企业厂房的屋顶上。“前后谈判花了八个月的时间，虽然比较辛苦，但能保住候鸟的家园，我们还是觉得非常值得。”魏振康说。
盗猎者和儿子一起加入野鸟保护者协会
目前，我国共有4条国际鸟类迁徙路线，其中“东亚-澳大拉西亚”路线的一个重要中转站便是上虞。在杭州湾海涂上，每年有数十万只候鸟在这里歇脚，吃饱喝足后又重新踏上迁徙之路。澳大利亚著名鸟类生态学专家菲力史卓曾将这里形容为鸟类国际迁徙途中的“加油站”。
如今，这个“加油站”正在不断提档升级。2019年，全省首个“野生鸟类司法保护基地”在上虞成立。2021年，上虞区被浙江省定为自然资源部生物多样性调查监测试点之一，为开展生物多样性本底调查工作探路。去年，上虞区又出台了《濒危珍稀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方案》。
“以‘林长制’为基础，我们构建了区、镇街、村社三级保护巡护体系，对辖区内森林、湿地和野生动植物资源进行全面巡查监管。”绍兴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上虞分局林政科科长章庭介绍。
在上虞，从政府到民间，爱鸟护鸟已经成为一种共识。两者联动形成的合力，为野生鸟类织起了一张有力的保护网。成立于2019年的上虞区野鸟保护者协会，如今已拥有200多名成员，成为当地保护野生鸟类的一支重要民间力量。
在这些成员中，有的是曾经的盗猎者。上虞区人民法院民事审判三庭庭长孙芳芳回忆，仅2020年，他们就办理了六起盗猎野生鸟类的案件，“当时有一群外地的盗猎者在‘世纪新丘’的芦苇荡里捕捉了60多只野鸭，上虞公安接到野鸟保护者协会的举报后，一举抓获了盗猎团伙。为了让盗猎者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发出了‘护鸟令’，引导他们加入野鸟保护者协会，并酌情减轻处罚。”
让“猎鸟者”变成护鸟者，这种创新的“惩罚”方式获得了意外的效果。其中一名盗猎者的儿子王某得知后，主动要求加入协会，帮助父亲弥补自己的过失。去年学雷锋志愿活动日，他还特意从杭州赶到上虞信义广场，参加了保护野生动物的宣传活动。“我认识到了父亲的错误做法，也对保护鸟类的重要性有了深刻的认识，希望今后能长期参加保护鸟类的行动。”王某说。
纪录片《迁徙的鸟》说：“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而人的守护，正为这个故事写下更美好的篇章。如今的上虞，已经成为真正的“候鸟天堂”。监测数据显示，在上虞停留栖息的迁徙候鸟数量逐年增多。在上虞南部的陈溪乡，还曾出现过上万只白鹭云集的奇景。“比如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方白鹳，以前很少能看到，今年至少拍到了四十多只。”邱忠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