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图》(局部) 故宫博物院 藏
南宋景德镇窑青白釉胆瓶 湖州市文物保护管理所 藏
宋 《华春富贵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藏
宋 苏汉臣《灌佛戏婴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藏
编者按
由冬入春,若问杭州城内的“人气王”,当属南宋德寿宫遗址博物馆。人们争相进宫,大抵总是想通过了解德寿宫及其周边地区出土的南宋文物,一窥南宋社会的生活细节。
也许,如今德寿宫出土的文物,并不能完全折射其盛时繁华,但这些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中的物件,总是几经浮沉,万言当说。
今日起,风雅宋开辟新栏目,让我们试图从德寿宫的文物展陈中,找寻宋人四雅,插花、挂画、点茶、焚香,就是他们的热爱生活的痕迹。
“忆江南”为词牌名。此调传为最长词牌,以白居易《忆江南》为正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许丽虹
在南宋德寿宫遗址博物馆中,有一个展示柜里是瓦当。细看花纹,有牡丹、莲、菊等。莲花纹中又有单瓣、复瓣等,这些细节映射着德寿宫的爱花之情。
南宋时,皇宫北大门(现凤凰山脚路口)就有鲜花市场。诗人杨万里早上去皇宫给太子讲学,《经和宁门外卖花市见菊》就曾写道:“君不见内前四时有花卖,和宁门外花如海。”而在御街中段(现官巷口一带)也有个著名花市,这里卖的大多是饰品花,如绢花、帛花、珠花等,用于帽饰、钗环、领抹、衣饰等。此外,还有走街串巷的流动花担。陆游曾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花朵在南宋如此融入生活,可见,插花已成为当时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宋高宗的插花品位是怎样的?复古
南宋皇宫中插花是怎样的呢?《武林旧事》卷二“赏花”说道:堂内左右各列三层,花瓶有玉刻花的、水晶的、金的、阿拉伯进口玻璃的以及官窑瓷瓶,插的花是牡丹,品种有姚黄、魏紫、御衣黄、照殿红等,有几千朵。另外以方形花盆,分种千百株,放置在四周。至于梁栋窗户间,也以湘竹筒插花,鳞次簇插,何止万朵。
具体到宋高宗,他的插花品味是什么?淳熙六年(1179)三月十五日,宋孝宗陪同太上皇后游幸皇家苑囿聚景园,饮酒观歌舞后,到锦壁堂赏牡丹。三面漫坡,牡丹千余丛。又另外剪了样子出众的牡丹一千朵,用来插花。这中间,特别安置了一架沉香小桌,上面安放的花瓶是白玉刻花商尊,即仿照商代青铜尊的式样与花纹做的白玉花瓶,约高二尺,径二尺三寸,内插品名为“照殿红”的牡丹十五枝。
宋高宗对花瓶的选择为何是“商尊”呢?这源于宋人的“访古”情怀。宋高宗是宋徽宗的儿子,宋徽宗的画作《听琴图》中就有插花。花器为一古鼎。
《听琴图》的前方,有一玲珑山石,石上有一古鼎,鼎中插一束花枝。赵希鹄《洞天清录》中说道:“对花弹琴,惟岩桂、江梅、茉莉、茶靡、薝葡等香清而色不艳者方妙。若妖红艳紫非所宜也。”玲珑山石是宋徽宗的品味,而所绘古鼎中插花,即为岩桂,花枝疏朗,姿态清丽,绝无艳俗之气。
但花瓶为何是一古鼎?从图上看,此鼎似为商周青铜鬲鼎式样,平沿外出,方唇,直颈内收,双立耳,腹部饱满,兽蹄形素面三足。颈部一周夔龙纹,腹部与足部对应处饰三组神秘的饕餮纹,接近腹底也装饰一周夔龙纹,在腹部与足部对应处尚有出戟。
如果你了解北宋曾刮过一阵强大的复古风,就会明白那不是古意,而应是上古时期的青铜器实物。
士大夫们发现,以商周鼎彝器来插花,颇能发思古之幽情。南宋晁公溯《咏铜瓶中梅》道:“折得寒香日暮归,铜瓶添水养横枝。书窗一夜月初满,却似小溪清浅时。”陶梦桂《书事》道:“莫道幽人无受用,铜瓶遍插木犀花。”
进而,又发现了其实用性:青铜器用来插花,鲜花可吸收铜离子而改善营养,生机得以持久。
“一枝瓶”魅力何在?小笔山水
瓶花,是将一束花插入瓶中,花瓶有直有圆。瓶花的造型是立式的,因瓶口径较窄较小,瓶肚较大,盛水量也较大,所需花材较少,插花造型也简单明快。这是宋代插花的主要形态之一。
如《盥手观花图》,描绘一仕女刚完成插花,正在盆中洗手并回首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案前小方几上置直式大花瓶,瓶中插三色牡丹。女子侧身回眸的动态,颇有“人面牡丹相映红”的意境。
你注意到了吗?在德寿宫遗址出土过一只青瓷小花瓶,柔和静谧,温其如玉。将这只花瓶与其他花瓶对比,细小了,简洁了,空灵了,隽永了。
这跟宋画风格的改变是同步的。从北宋到南宋,北方的磅礴厚重,一下子变成了南方的温柔湿润。“云里烟村雨里滩,看之如易作之难。”画风的改变,首先是布局,宫廷画家们放弃了北宋全景式山水,开始对烟雾中的自然景物进行大胆剪裁。
元人庄肃在《画继补遗》中说,宋高宗“于万几之暇,时作小笔山水,专写烟岚昏雨难状之景,非群庶所可企及也。”你看,宋高宗的审美是小笔山水。由此,南宋形成了“马一角,夏半边”式的近景式构图,数笔寥寥,没有太多细节,却使人能够一眼了然于胸,是一种诗意、清空的禅宗式的顿悟。
来看马远的《倚云仙杏》,此画绘一枝雨后杏花的轻灵润秀,设色淡雅,气韵生动。此画得到宋宁宗皇后杨妹子的题字:“迎风呈巧媚,浥露逞红妍。”说明这也是南宋皇宫喜欢的品味。
在宋代,随着家具式样的变化,书案成为士大夫必备陈设,这也极大地促使了小瓶插花的流行。
唐五代及之前,多盘腿坐或踞坐,因此家具也低矮。宋以来,垂足坐逐渐成为主流,椅子、桌子、台案等开始出现。宋人开始用隔断辟出来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书房出现了。宋人每以“小室”“小阁”“丈室”“容膝斋”等来称谓这个象征自己独立理想世界的书房。
宋人的书房虽小,但一定有书案。室内格局转变为以桌椅为中心。书案上有毛笔、笔搁、墨砚、砚滴、镇纸、香炉……与这些精美文玩相搭配的,必定是个小小花瓶。
花瓶为何不可缺少呢?文人士大夫的处世哲学,一直在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之间做出平衡。若能仕进,要以小书房来调剂大世界的喧杂。若不能仕进,便退到自己的书房里,让文房清供的风雅来抚慰自身,搭建一个身心两安的所在。
书房之内,依季节引花一支,独立于瓶中,寄寓了文人的林泉之心。高山阔水,毕竟搬不来身边,草木花卉生长于大自然中,受制于天气和环境,赏玩亦不能如意。而将四时之花供于案上,使之成为可移动的“案上园林”,便能见微知著,感知万象,寄寓心绪。这花事,顿时成了书房与天下的连接。当然成为文人书房不可或缺的装点。
德寿宫遗址出土的龙泉窑青釉长颈瓶,高仅十几厘米,正是最宜于书桌陈设的尺寸。小小花瓶,一般仅选单枝单朵、单枝数朵的花来插,花卉的品种也是单一的,所以宋人就叫其“一枝瓶”。
一枝瓶的插花,多为乘兴顺手拈花。张明中《瓶里桃花》道:“折得蒸红簪小瓶,掇来几案自生春。”舒岳祥《初七日》道:“今日萧萧风物好,官窑瓶里插红蕉。”坐在书桌前,一瓶在眼前,既是清供,又是季节的消息,可谓风雅无边。
走笔至此,想到有个困惑曾长久围绕着我:宋人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插花上,但花儿终究是易谢之物。插花意义何在?一个细雨春夜,我拿出一只青瓷小胆瓶,插上一枝带雨的红梅,一下子明白了:一得即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