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都好吃的“尖货”背后有着亿元级的市场

天目雷笋“承包”的岂止“舌尖上的春天”

2023-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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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蔡怀光 汪玲/文

李玉萍 刘斌兵 廉笑尘/视频

钱一泓 刘缘/摄

2月底的某个上午,万里无云,阳光洒向大地,与天目山清冷的风撞了个满怀。临安区太湖源镇笋交易市场里,本地销笋大户邵玮裹着风衣,被风刮得有些发红的脸上却堆着憨憨的笑容。

“我的笋发到全国各地,江浙沪是主力。每年11月到第二年5月,我卖出的天目雷笋大概有150万公斤。”有这样的销量,邵玮却说自己做的只是“小本生意”,“每公斤小赚2元左右吧。”

去年,临安竹笋的销量达15.3万吨,产值高达34亿元。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天目雷笋的热销显得顺理成章。然而,这种从地下冒出的“尖货”想“承包”的,已不止是杭州人“舌尖上的春天”。

烧着极好吃 十几种烧法总有一款打动你的味蕾

楼慧鑫,49岁,临安人,从小爱好烹饪,以雷笋系菜式最为拿手。老楼的饭店里,放着两块牌匾,一块是全国百笋宴银奖,另一块则是金奖。

老楼打算示范咸肉烧笋的炮制方法。正式动手前,他在箩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却挑了几支毫无品相可言的破笋。“笋里都是粗纤维,挖出来时不小心弄破的笋,纤维被破坏,反而更有鲜味。”老楼说,“不过,这种笋放不久,在我老家,破笋卖不出去,反倒成了家里的美味。”

斜着下滚刀,老楼很快将笋切配到位,那边的油锅也温度刚好,肥瘦适中的咸肉片先行下锅翻炒。要留住肉香,又要保持笋的鲜嫩,老楼等到咸肉煸炒泛黄,才将笋下锅。几分钟的翻炒后,鲜笋开始“出汗”,汁水外溢,老楼继续炒了两三分钟,调味、加水,一气呵成,稍稍煮开,一锅咸肉烧笋就完成了。鲜笋与咸肉在嘴里释放出鲜与咸交错的味道,春天之味与贮藏之力在舌尖达成了“和解”。

老楼准备的第二道菜是经典的油焖笋。用菜刀将鲜笋拍碎,再竖切成条,横切成段,笋的处理就完成了。“拍乱纤维,笋就算‘醒’了。”老楼说。

笋下锅后先快速翻炒片刻,然后撒糖,待糖在鲜笋汁水中融化,继续加入醋、生抽、料酒,提鲜增香。相对于网上的各种复杂教程,老楼的调味方法极致简单,却能裹住一锅笋的鲜味。“油焖笋入口先吃到的是调料的味道,嚼到最后,笋的鲜味才泛出来。”老楼说,“所以它又叫多味笋。”

笋能百搭,在杭州,没吃过十几道以笋为主料的菜,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本地人。老楼拿手的笋菜还有很多:南肉春笋、春笋步鱼、笋干炖汤、燕笋火熏白菜、春笋糟火熏、糟春笋、春笋野鸡片、春笋炖鸡、燕笋蒲菜炒肉……“发现没?都说烧笋要先汆水去涩,我刚才做的那两锅,都是直接放笋的。”老楼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生吃也可以 竹林“营养套餐”培育出了“水果笋”

临安的自然环境独特,天目山脉围出了一个向东开口的马蹄形地势,每逢早春、梅雨、台风季节,暖湿气流被山谷抬升,当地便能获得充足的降水。加上高森林覆盖与较大的昼夜温差,当地更容易出自然好笋。“春雷响,竹笋发”,这就是千年之前“天目雷笋”得名的原因。

上世纪90年代,社会经济发展迅速,一口春笋成了城里人争相购买的山珍。种笋的农户越来越多,竹林里自然越来越忙。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天目雷笋却遭遇了危机。“我从1989年开始种笋,翻土、施肥,做了十来年,还是挡不住产量和质量的下滑。”老资历的种笋大户邵观夫说,当时的亩均收益呈断崖式下跌。

2005年,愁眉紧锁的邵观夫遇上了商场失意的丽水人林汉良。林汉良本是做生物饲料的,研究如何用绿色饲料为生态养猪服务,之后又研究了土壤改良。为了这些项目,他抵押了包括房产在内的身家,不想却栽进了商业圈套。受朋友之邀,遭受重创的林汉良到临安散心,看到了当地成片的竹林和竹笋。“可我走近一看,这里的土壤退化得厉害啊。”林汉良回忆。

林汉良今年已经68岁,他的家乡也产笋,他本人也爱吃笋。“可我妈总说吃笋刮油,不让我吃。”他说,与邵观夫相遇属于机缘巧合,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知天命之年从竹林开始人生的第二次起跑。

带着一台电脑和一堆书,林汉良在邵观夫家里搭伙3年。白天,他帮着邵家人干农活;晚上,他搞研究,靠朋友资助,专攻竹林地的土壤修复。3年里,他摸索出了调整土壤酸碱度与竹林地增肥的基本路径。5年后,他与临安农林系统首席专家王安国一起,为竹林定制了“营养套餐”,并成为当年杭州市重大科技项目。

新的土壤修复、改良配方,赋予了天目雷笋新的活力。经过改良的竹林地,培育出了几乎没有涩味的天目雷笋。而林汉良凭着商人的嗅觉,为自己试验田产出的笋抢注了“水果笋”的商标。

冬天产春笋 延长出笋时间让笋农获得10倍收入

天目雷笋自然出笋得等到3月份。上世纪末,当山区笋农发现自家的笋已经成为城里人眼中的“尖货”,不免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可以延长出笋时间,岂不是能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其实,1990年前后,我们的农林部门就开始研究春笋早出的技术了。”临安区农业农村局教授级高工张有珍说。

1989年,一个偶然的发现,引起了农林专家的注意。一户笋农的竹林地里,有一块地方被厚厚的竹叶覆盖。有一天,农户家的土鸡在竹叶堆里翻找食物,眼尖的笋农意外发现,虽未到出笋时间,竹叶下的土地里却冒出了笋头。

这个发现将春笋早出的研究方向引向了对覆盖技术的探索,覆地膜、盖稻草、铺旧棉絮、堆竹叶子……尝试不断。“十几年来,科研人员试了许多方法,慢慢摸索出了现在比较主流的双层覆盖技术。”张有珍说。

今年2月,临安区太湖源镇的一片竹林里,地表覆盖着十多厘米厚的松软砻糠,砻糠与土壤之间,还夹着一层能自发热的麦灰。麦灰所含的生物菌,能为土壤加温,砻糠则像被子一样,起到为土壤保温的作用。每年,技术人员会根据当季的具体气候情况,给出一个覆盖深浅的参考值。

一位笋农很轻松地找到了砻糠层上一个开裂的痕迹,刨开一看,底下果然有一支刚冒头的天目雷笋。“砻糠是颗粒状覆盖着的,能帮助农民更清晰地识别笋的位置,这些都是一路摸索下来的成果。”张有珍说。

有了新的技术,人们可以在隆冬时节提早3个月尝到春天的味道。而对于笋农来说,新技术使得出笋时间翻倍、出笋质量提升,原本自然笋的亩均收益为1000元左右,如今则能获得10000元以上的纯收入。

干了亦美味 家家户户都会的手艺也能带来可观收入

与天目雷笋齐名的,还有天目笋干。2014年,天目笋干首次亮相《舌尖上的中国》。2016年,它又成了G20杭州峰会的特供产品。从鲜笋到笋干,贮藏的技艺让春天的味道留住四季。

太湖源镇九思坞,一个山坳里的小村庄,87岁的老戴和孙女戴于春坐在家门口忙活。几十分钟前,戴于春刚刚从附近海拔近400米的山上,通过索道将一袋鲜笋运下来。“笋干要用自然春笋做,现在大面积出笋的时间还没到,挑了好一会儿,总算够做一锅笋干了。”她说,和临安许多笋农家庭一样,笋干制作技艺在戴家世代流传,“传了几辈?那我就搞不清楚了。”

根据目前较为主流的考证,笋干源自一次厨房意外。大约1500年前,梁武帝长子萧统游历天目山,曾亲自动手煮笋吃。不料,萧统读书忘了时间,想起锅里还煮着笋时,水已煮干。他将煮干的笋捞起,一片片撕开,重新加水烹煮,竟得到了一锅鲜美的汤水,这便成就了笋干这一美味。

大约500年前,天目山脉的禅源寺推出了一款新素斋——笋干,得到了善信的青睐,笋干至此正式成了美食界的“爆款”。九思坞距禅源寺不过十余公里,这门制作技艺何时在民间流行已不可考,但事实是,村里家家户户都会这一门手艺。

剥、洗、煮、腌、再煮、烘焙、揉捏、再烘焙、摊凉、包装,经过两天时间,戴家祖孙将新鲜的春笋制作成了富含蛋白质、纤维素、氨基酸的笋干。在九思坞,仅靠笋干制作技艺,农家每年就能获得5万元至20万元不等的收入。

从地下钻出的天目雷笋,现在还蹿到了网上。1989年出生的王彦之是太湖源镇人,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城里上班,生了二娃之后便回家当起了全职妈妈。之后,她发现很多人通过电商渠道卖乡村农产品,就想着靠直播卖家乡的天目雷笋。从零开始自学,她最终把直播间放到了太湖源镇的笋交易市场里,一个半小时就能卖出100单天目雷笋。“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3万元!”她说。

如今,临安区有15万人从事着与竹笋相关的产业,他们中,有邵观夫这样的笋农,有林汉良这样的肥料供应商,也有楼慧鑫这样的农家乐经营者。一支春笋,串起了第一、二、三产业的链条。在天目雷笋主产区太湖源镇,笋农家庭的平均收入已达10万元以上。家乡的鲜笋和世代相传的手艺,正助力大山里的人们走上共同富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