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朱庄大门
朱庄通道
朱庄庭院
朱庄主楼
朱庄北峰
仲向平 文/图
灵隐寺西侧的西涧之畔,有一座神秘的园林,是明代一个叫李茇的隐士所建,李茇字元昭,号岣嵝,著有《岣嵝山人诗集》四卷,所筑园林亦名为“岣嵝山房”。
李茇的山房落成后,他的名士朋友们纷至沓来,徐谓、陈洪绶、张岱等人都曾在岣嵝山房中品茗、切磋和读书。其中张岱在此读书最久,长达7个月,写下了散文《岣嵝山房小记》,张岱写道:“逼山、逼溪、逼韬光路,故无径不梁,无屋不阁。门外苍松傲睨,蓊以杂木,冷绿万顷,人面俱失”。短短数语,便描绘出了岣嵝山房绝尘脱俗的美好环境,让后人可从纸上一窥这座山地园林之胜景。
它是朱庄的前身,深得山水之趣
山房选址于灵隐寺与韬光山间、青莲山房和飞来峰附近,倚着山峰、溪流,旁有苍劲的古松,四周树林郁郁葱葱,有山有水,环境极佳。韬光路旁小道蜿蜒曲折,由此进入可达山房,人们行走其间,看不清彼此面貌,选址之隐秘可见一斑。旧时又有山民把山房附近作为集市所在,售卖柴竹、瓜果、禽鸟,可见山房闹中取静,生活较为便利。
岣嵝山房背靠绝壁,建在回溪深壑之上,有紫盖楼、翠雨阁、孤啸台、礼斗阁、香寻巢等亭台楼阁,皆采用泥木结构凌空架起,建筑之间采用木栈道相连,既不破坏自然环境,又可避免山间的潮湿,最大限度地与自然融为一体,此种审美与20世纪30年代名垂世界建筑史的流水别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一样建在山间溪流瀑布之上,溪水淙淙声,风入林啸声,林间鸟语声,声声入耳。
这里的水景采用原有自然之水系,基本没有人工干预,仅拦截了一段溪流用作养鱼。此处没有叠山置石,只借景原有山中怪石、崖壁,最大限度地回归自然。在植物景观方面,山房主人于原有山林的基础上,辟桃溪、茶坂、桔坡、梅坞,种植桃树、茶树、橘树、梅花,将植物景观与原有水景、地形相结合,丰富空间内涵,正好又合乎春夏秋冬四季之景,极为巧妙。
韬光山中盛产的鞭笋、西栗,山间溪流中饲养的活鱼,自己门前种植的桃子、茶叶、橘子、青梅,再加上集市中售卖的土产,大自然的馈赠无比丰富,食物的味道又如此鲜甜,山房主人的园居生活更是有滋有味,真正实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所以,明代名士萧士玮在《湖山小记》中盛赞岣嵝山房与韬光道互为因借的关系:“大约韬光善让,割其余以予岣嵝,而益成岣嵝之幽;岣嵝善借,据其胜以傲韬光,而反增韬光之妍。”
在时间的变迁中,以岣嵝山房为基础,慢慢演变成了后来的朱庄。
号称山地园林楷本的朱庄
朱庄坐北朝南,背山面水,群峰簇拥,修篁万竿,从窄狭中看幽深,由逼仄处见变化,为江南山庄庭院之经典。
推启朱庄的两扇黑漆大门,跨入院内,眼前豁然开朗:正中是一块几百平方米的大草坪,草坪上筑有小亭,铺有延伸至主楼的花径;草坪左边依墙堆砌玲珑假山,小巧曲池,池中养有金鱼,名曰“金龙池”;右边沿墙筑一曲折回廊,蜿蜒上行,遇有风雨,不打伞便可由此直达楼台。
主楼设计中西合璧,独具匠心。前院朝南是一幢两层三开间西式别墅。别墅门厅左右竖有一方一圆各两根立柱,喻义“方正圆润”;东西开有两扇拱形小格钢窗,立面丰富多变,装饰精巧别致。主楼楼下为水磨石地坪,楼上为柚木地板,二楼有一宽大阳台。楼后朝北则是一座五开间中式平房,为后堂花厅。
前后建筑又以东西厢房连接成一个四合院,清水砖墙,中式天井,具有浓郁的贵州风情。主楼内设有正堂、套间、会客室、卧室、书房、卫生间、起居室、客房、门厅等。主楼后面则是花厅、厨房、花房等附属用房。
整个朱庄,从大门到草坪庭院,从庭院到主楼,从主楼到厨房,均以石阶花径做通道,以回廊雨棚为连接,前后三进,依山取势,就势而筑,渐次上移。整个空间布局,庭院精致,建筑精巧,细节精到。透过粉墙竹影,正面望去,山、水、云、树、屋相融合;清、静、淡、绿、雅相统一,宛如一幅镶嵌于北高峰山间的立体山水图画。
朱庄建于民国初年,庄主为贵州名绅朱晓兰。朱晓兰是著名的商业银行一一浙江兴业银行的创始人之一,他的公子朱博泉是著名的银行家、上海金融票据交换所总经理。朱博泉当年娶了杭州“蒋半城”蒋家的女儿蒋童祁为妻,两家在灵隐均有别业,相邻相伴。朱晓兰与民国出版界巨头张元济是亲戚,两人在上海也各有一处精致的花园洋房。1918年4月,张元济举家游湖时,曾单独赴朱庄会晤庄主,对此地清幽隐秘的环境和精美绝伦的建筑颇多赞赏,流连忘返。
1949年以后,朱庄作为杭州大华饭店的分部,由浙江省交际处管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只接待贵宾,没有对外开放。20世纪50年代起,中央首长曾多次来此疗养和休息,一些社会知名人士也来朱庄著书立说。1961年1月27日,朱德委员长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北高峰。下山途经朱庄休息之际,老人家诗兴大发,写下了著名的《登西湖北高峰》。
朱庄因为朱德委员长而声名远扬,也有人把它当作原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主席朱家骅的官邸而误传,朱庄主人朱晓兰、朱愽泉父子倒是被人遗忘了。
朱庄的过客们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毛泽东主席《菩萨蛮·大柏地》这阕词描述了中央苏区在1929年粉碎国民党军第一次“围剿”时的情景。当时,毛泽东的湖南同乡、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时期的老相识鲁涤平是敌军指挥,他曾官至第二军军长、陆军上将。
鲁涤平参与指挥的第一次“围剿”失败后,1930年国民党又开始大举发动对苏区的“围剿”。当时鲁涤平任“江西剿匪总指挥”,他率领张辉瓒、谭道源的湘军和邓英新十三师的陕军,进攻毛泽东亲自指挥的红一方面军。结果,又被毛泽东“诱敌深入”的游击战术打得一败涂地,他手下的两员大将张辉瓒、谭道源一俘一逃,或全军覆没,或溃不成军,国民党参与“剿匪”的将领们个个面如死灰,谈“红”色变,鲁涤平也脸面无光。不久,国民党军政部长何应钦取代了他的地位,以南昌行营主任的身份赴江西,发动了对中央苏区的第二次“围剿”。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迫于压力宣告下野,下台前把鲁涤平调往自己的故乡浙江,任省政府主席。因参加“剿共”惨败而大丢脸面的鲁涤平匆匆率部上任,使得原任浙江省主席的张难先毫无准备,以至于当时杭州城里传出“张难先终究难先”的谑语。张主席只好把权力移交给领兵前来的鲁涤平。
显然,鲁涤平是因“剿共”无力铩羽而来的,他也知道自己在蒋介石的老巢担任“父母官”很不容易。于是,他索性采取“无为而治”的对策,大半时间他是在灵隐朱庄和“清凉世界”莫干山养疴避暑。在他任职的时期,浙江有这样的民谣:“主席病三年,秘书长嫖三年,民政厅长醉三年,各有千秋。”
鲁涤平患有严重的高血压,上任浙江省政府主席不久,忽患中风,经治疗后赴灵隐朱庄休息静养。经过杭州名医张信培和何公旦等人的悉心治疗照料,加之灵隐的优雅环境和朱庄的宁静氛围,使得鲁涤平平心静气,身体逐渐恢复正常。
这一时期,人们常常可以看到鲁涤平于晨钟暮鼓声中漫步法云,伫立天竺,悠哉游哉。由此,鲁涤平喜欢上了灵隐,喜欢上了朱庄。1933年8月10日,上海《申报》刊出一则短讯《鲁涤平并未离浙》:“浙主席鲁涤平近在灵隐朱庄避暑,公文函电仍由省府送往批阅,并未离杭一步,京电传抵京说非确。”
然而,鲁涤平终究还是要走的。1934年12月,鲁涤平离任,被调到南京任军事参议院副院长,这是一个闲职。不多久,1935年2月2日,鲁涤平病逝南京。蒋介石曾作挽联:遗爱在钱塘犹见白苏政绩;大星陨衡岳长留褒鄂勋名。
关于鲁涤平的死因,社会上有种种猜测。
1934年11月13日,在沪杭公路海宁翁家埠段,发生了史量才被刺案,这是“中华民国”成立以后,经由最高统治者授意的三大政治谋杀案之一,是宋教仁、杨杏佛被刺血案之后的又一血案。由于“史案”发生在浙江,就由当时的省府主席鲁涤平主持破案。本来,这是蒋介石搪塞舆论的把戏,也就是说,这是“做戏”给人看的,掩人耳目而已。
不料,不知底细的鲁涤平竟然“假戏真唱”,以省政府名义悬赏一万银圆捉拿凶手,并且开始认真地着手侦查起来。这除了他不知道蒋介石命令限期破案是另有“猫腻”之外,有人说,这也是他发自内心敬仰史量才其人所致。还有人说,鲁涤平因非蒋介石嫡系,恐怕在“史案”中自己成为牺牲品,所以索性放开手脚,把案情调查清楚,借以保全自己。因此,他才会破天荒地以职责为重,甚至带病追查案情。
眼见鲁涤平对案子认真起来,蒋介石也不得不防,他煞有介事地给案发之地的浙江省主席鲁涤平记了一个大过,并责成他10天缉凶破案,紧接着又借口他“破案不力”,逾期未能破案而他调南京,以绝后患,惊天大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也是在1934年,朱庄又迎来一位贵客。那是1934年3月27日,上海《申报》刊登了《启建时轮金刚法会启事》。启事一出,反响热烈。班禅大师的“先遣队”经过考察,觉得原定的小杨庄路远庄小,不敷使用。此时,恰好与灵隐寺一墙之隔的朱庄,正有新屋初建,富丽堂皇。
朱庄新落成的西式青砖别墅,是一幢两层三开间的主体建筑,坐北朝南,依山傍溪,厚墙重基,轩敞明亮。加之前庭后院的开阔空间,亭台廊榭的完善布置,绿树成荫的优良环境,十分适合班禅大师团队礼佛法事的住宿需求。杭州市有关部门经与朱庄主人朱博泉沟通商定,朱庄就成为了班禅大师此次来杭的行邸。
1934年4月26日,班禅大师偕秘书长刘家驹等随员,从南京汤山戴季陶的温泉别墅出发,分乘汽车十余辆,由京杭国道抵杭。杭州各界人士二千余人分别在武林门、灵隐寺山门前欢迎。
著名藏书家、南浔嘉业堂主人刘承干也由沪赶来,他在日记中写道:“……车抵灵隐,人山人海……始得直入大殿,遍瞻法物及坛场,班禅大师高登宝座……”
“石痴”沈钧儒朱庄赏石
沈钧儒是浙江嘉兴人,1909年在杭州就任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今杭州高级中学)校长、浙江省临时政府政务委员兼秘书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是第一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还先后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民主同盟中央主席。
1956年8月22日,沈钧儒来到杭州视察,入住灵隐朱庄,这“正合我意”。因为沈钧儒爱石如痴,而灵隐飞来峰朱庄一带,林木苍郁,怪石嶙峋。嵯峨怪石如蹲狮,如奔象,如骇豹,如卧虎,千姿百态,玲珑剔透。仅飞来峰就有72个石洞,大小石刻造像334尊,栩栩如生,琳琅满目。
沈钧儒爱石懂石,住在朱庄期间,常常在灵隐探山赏石,流连忘返。从沈钧儒的曾祖父到沈钧儒的曾孙,上下绵延的七代人都爱石藏石,堪称世界收藏史上罕见的藏石世家。
以石会友,以石交友,是沈钧儒藏石、赏石的一乐趣。他的藏石,品种丰富,有天上的陨石、地下的化石,仅各种矿石标本就有200多枚。他把自己的书斋命名为“与石居”,并咏诗道:“吾生尤爱石,谓是取其坚。掇拾满吾居,安然伴石眠。至小莫能破,至刚塞天渊。深识无苟同,涉迹渐戋戋”。
与沈钧儒同为法学家的史良曾回忆说:“在重庆时,沈老的身后经常有‘尾巴’跟随……抗战胜利后,沈老离渝返沪,在离家的那一天,‘尾巴’仍然照例跟随,他们发现沈老有一只箱子很沉重,硬要打开检查,其实是一箱石头。”
抗战期间,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曾为“与石居”题额并跋识如下:“衡山兄爱石成性,所至选石携陶陈列室中,以为旅行纪念。为题斋额,并缀于词:求石友,伴髯翁,取不伤廉用不穷。会见降旗来眼底,石头城下庆成功!”同时为“与石居”题咏的还有冯玉祥、李济深、黄炎培、茅盾、郭沫若等。其中,特别值得提起的是冯玉祥的题词:“南方石,北方石,东方石,西方石,各处之石,咸集于此。都是经过风吹日晒,雪侵雨蚀,可是个个顽强,无亏其质。今得先生与石为友,点头相视,如旧相识;且互相祝告,为求国家之独立自由,我们要硬到底,方能赶走日本强盗。”以石喻人,赏石励志,“与石居”成了东南西北爱国志士的聚会之所。
沈钧儒逝世后,他的藏石主要传给了他的第三个儿子、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沈叔羊。沈叔羊辞世后,藏石又传给了其子沈宽。沈宽也是个“石痴”,他把自己的居室命名为“挚石居”;他像祖辈一样,诚挚爱石,诚挚做人。他的女儿沈萌、儿子沈挚也都承袭了祖上爱石、藏石的家风。
当时沈钧儒下榻朱庄后,8月23日,他的老友、浙江省图书馆馆长张宗祥闻讯赶来到朱庄看望,此年沈钧儒83岁,张宗祥75岁。两人友谊颇深,沈先生戏称张先生为“冷和尚”,张先生则称沈先生为“瓦爿头”。他们畅谈了几十年前在浙江共同战斗的往事,甚是欢乐。临别,两位老人携手下楼,在朱庄主楼的前庭摄得一影,留下了珍贵的灵隐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