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物语 | 余毛毛(安徽人,散文作家)

蚌与反嘴鹬

2023-01-20

在菜子湖湿地保护中心的科普馆,我在一台大平板电脑前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湿地的各类动植物介绍,翻到“蚌”页时,我不禁微微一笑,掏出手机将这页拍了下来。

介绍词条是这样写的:“生活在淡水里的一种软体动物,介壳长圆形,表面黑褐色,肉可食,壳内有珍珠层,大部分能在体内自然形成珍珠。分布于亚洲、欧洲、北美和北非淡水湖泊、河流、池塘中,种类很多,一般常见的喜欢生活在流动的河水里,另一类喜欢生活在水面平静的池塘里。”

我真是太熟悉蚌了,我的脚底板到现在还有道一寸来长的伤痕,那是锐利的蚌壳留给我的终生痕迹了。小时候,我们家住城乡接合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水域,我们称之为“家鱼塘”,是公社专门用来养鱼的。家鱼塘一格一格的,都是长方形,每个鱼塘有二百平方米的样子吧,都用小路隔开,水并不深,只到童年的我的胸部,家长们并不担心我们到那去玩,而且鼓励我们去摸蚌。于是我们就拎着篮子去,将篮子放在小路上,人在水里一点一点地踩着塘泥,时不时地就有一条鱼撞到腿或肚子上,我们也不以为意,我们的心思不在鱼上,而是在蚌上。终于踩到滑溜溜的蚌壳,我们就一个猛子扎下去,从泥里抠出它,然后扔到岸上的篮子里,等一篮子满了就回家。回到家后我们就不管了,母亲用剪刀撬开蚌壳,挖出白花花的蚌肉,扔给家里的几只鸭吃。现在想一想,那时候我家的鸭吃得可真好。

只是后来我们家养的鸭老是犯瘟,常常是一觉醒来,几只鸭都在鸭圈里不能动了,最后不得不弃养,也就没了摸蚌的必要了,从此远离蚌几十年。

在十几年前,我到绍兴党校培训,学校安排到著名的珍珠之乡诸暨市参观考察,一路上我时不时看到如山的蚌壳,才知道蚌是用来培育珍珠的。又在几年前,我到蚌埠,当地的文友招待我们到一家“生态餐厅”吃饭,一位文友力劝我吃一道我不知道是啥肉的菜,他一个劲地夸这是好东西,某名人最爱吃的了,最后我搞清是蚌时,我真是哭笑不得。在我根深蒂固的记忆里,蚌就是给鸭吃的,小时候我们家那么穷,半月甚至一月才能吃一回肉,但也没想到过要吃蚌肉啊。我真是出于礼貌但又怀着欢乐的心情硬着头皮吃了一块,吃了后一个劲地夸好吃,但说真的,我是囫囵吐了,因为心里有抵触,所以真没细品味。

前天我到另一个著名的候鸟栖息地升金湖去看鸟,在一个叫赤岸的地方,我到了湖边,远远地就见广阔的湖滩上银光闪闪,就像湖滩上布满一面面小镜子。我心里纳闷,在这样一个荒凉的、我沿着小路骑了几公里车都没遇着人的地方,谁会有心思搞这样的玩意呢?抵近了,我才诧异地发现它们全是蚌壳。我拿出望远镜,朝更远处的水面看,我看到一大片奇异的水鸟在浅滩上漫步、啄食,有的是两只互相凝望……它们身材中等,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两条细长的腿让它们显得飘逸而潇洒。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什么让我感到惊奇?是什么让我感到它们与众不同呢?我用长焦拍下它们,然后用手机软件一比对,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它们叫反嘴鹬,也就是说它的长长细细的黑色鸟喙是反向生长的,像一把勺子被掰弯、高高地翘起。它的嘴让我想起母亲用剪刀撬开蚌壳的动作:先将剪刀插进去,往上一挑,河蚌壳就打开了。而反嘴鹬的嘴天生就是一种反撬的利器啊!

活了几十年,我感觉我终于找到了蚌命运的真正归宿,不是用来给家禽吃的,不是用来养珍珠的,也不是用来给人吃的,而是专门给反嘴鹬吃的,反嘴鹬的反着长的嘴就是为蚌而生的。我不敢在这里讨论动物生活的残酷法则,我记得有位生物学家说过,每种动物活着,到最后都是另一种动物的食物。在这片寂静的湖滩上,我看到了这古老的法则安静而又惊心动魄地进行。生活如此凝重,如此充满天荒地老的味道,我只能对这种法则感到深深的敬畏。